太后宫中因帝王的到来跪了一地,除了尊位,所有人都出来觐见,架势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翁思妩是如此近距离感受到什么是天人之威,所有人的重心都挪到衣冠赫奕的人影身上,衬得他背后的宫阙峥嵘轩峻,蓊蔚洇润。 陈太后打破沉寂:“陛下来了。” 梁寂鸾的出现让当下的气氛不如刚才那般轻松活跃,好似大家都不约而同感到拘谨。 陈太后神色也淡淡的,在场的都是熟人,韦伯侯乃帝王亲舅舅,端阳夫人为舅母,陈家三个嫡系兄弟姊妹还得恭敬地称其为表兄,攀亲带故,没有一个不清楚现在梁寂鸾和太后的关系。 母子不和,表面功夫却要做。 陛下向来冷性,寡言少语,但做事从来不授人把柄,无论陈太后怎么跟他计较,结果就是她吃亏比较多。 就像现在这样,都知道昨日帝王才不留情面地让人处置了太后宫中的内侍,正惹陈太后生气着,结果他还是来了,并且在人前做的还不错。 梁寂鸾:“母后安康。” 他话音落,殿外就有侍人抬了东西进来,说:“给太后请安,陛下挂念太后,这么多年一直在操劳后宫,近来气候有变,冷热交替,会让人心情身体不适,特意命人寻来了有市无价的补品,还请太后娘娘过目。” 说罢就上前去给侍女官送上补品单目。 打开的箱子可以供殿内人瞧得一清二楚,货真价实,药香四溢,绝对称得上帝王对生母的一片浓厚孝心。 就是如此,即使陛下与太后之间再不和,表面功夫他从不会做错,而太后似乎也拿他这种作派毫无办法,只能被迫配合着皮笑肉不笑道:“真是叫你费心了。” 陈太后:“不过,春夏交替,季节难受影响心绪,也不仅是哀家一个,陛下也要时常留意身子才是,切莫操劳太过,伤了自己。” 梁寂鸾淡淡道:“母后说的是,说的言之有理。” 陈太后被他不温不火的态度噎着,想不通怎么会生出这种来,从小不怎么亲她也就罢了,大了以后还与她作对,气人有一套,真是白养了。 陛下与太后打了几个回合,短短机锋来往之间就已让殿里的其他人叹为观止。 不过帝王之家的家务事,是容不得他人看笑话的,是以众人都在气氛不对时纷纷垂下头,屏息凝神,恨不得钻进洞里的样子。 陈太后:“哼。” 时机恰当之时,韦伯侯适时地出来为母子解围,却是头对着帝王,话则是对陈太后说的,“陛下孝心仁厚,太后娘娘该高兴才是,臣等欣慰,如此和睦,是我大梁的福分。” 端阳夫人跟着附和:“是啊,太后有福,陛下康健,实乃天下黎民百姓之所愿,这气运定然能庇佑我大梁盛世安康。” 陈太后瞪眼,“看来,你们夫妻二人今日是来做和事佬的 。” 梁寂鸾已经不是新帝了,他是个成熟的帝王,从梁氏祖先那里继承了有生具来的威仪,和数不清御下的手段,都知道他不好得罪,而太后终究是太后,不是一国之主,所以得由她来让步。 不要再当众驳了帝王面子,作为母族,千万不要将帝王越推越远。 陈太后脸色在片刻后缓和,韦伯侯趁此抓住时机殷勤道:“陛下万安,诗予、诗问、诗织,还不快向陛下问安。” 韦伯侯两个嫡子,陈诗予正处于需要入仕的阶段,陈诗问还在国子监读学,论道理以韦伯侯、陈太后的关系,陈诗予陈诗问应当和梁寂鸾也亲近。 然而事实上,梁寂鸾和谁都保持着距离。 他最年长,陈诗予小他一岁,陈诗问次之,二人到了梁寂鸾跟前乖顺有礼的就如家臣,“诗予、诗问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梁寂鸾坦然受着他们的礼,神情寡淡,语调如纳凉的温水般,“嗯,起身吧。” 这边刚见完礼,端阳夫人道:“还有诗织呢!诗织……”她回头,发觉还漏了一个,“对,还有芙徽公主呢,快来。” 猝不及防地点名将其他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翁思妩瞬间和梁寂鸾对上目光,眼神里都发现对方是彼此见过的人,翁思妩怎样都想不到被她偶遇到的会是一国之主。 陈太后口中的“不孝子”,侍女官口中的令人闻风丧胆的国君,而她昨日还刚与他近距离接触过。 翁思妩拖着步履缓慢跟在陈诗织身后上前,方才还一脸傲气的陈诗织同她两个兄长一样,忽然一下变安静乖巧许多,“阿织见过陛下。” 陈家子女连一声亲近的“表兄”都不敢喊,可见他们与梁寂鸾之间身份上的规矩深重。 翁思妩一想昨日对当今帝王的冒犯,心中忧虑不知会不会被怪罪,问安时慢了半拍。 等到周围一静,大多视线很明显地凝聚到她身上,翁思妩才反应过来,正要学着陈诗织下跪行礼,“臣女参见……” 谁都没料到淡漠惹人敬畏的九五之尊会打断她,“母后为之向朕请封的,原来就是这位娘子么?” 众人微讶,封号都是梁寂鸾亲封的,他难道还没见过翁思妩的人吗? 陈太后:“陛下公事繁忙,日理万机,一直不得空闲来一趟,哀家不好叨扰你,没见过阿妩亦是正常,她的确就是翁家的女儿,翁思妩。” “论身份,现在她也该当是你’阿妹‘了,一直娘子娘子的叫,岂不是显得太生疏?” 宫规等级规定,凡面见帝王者,除太皇、太后等直系长辈、血缘外,其余者皆得下跪行礼。 梁寂鸾不知是否有听进陈太后说的话,翁思妩等得双脚发麻,她又再一次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味道,是温淡的持续长久的焚烧殆尽后的余烬气息,夹杂一点浓烈冰冷的残锈痕迹,罕见无比。 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闻”,激发人的生理。 翁思妩无法判断是不是她的病又发作了,她嗅着这样的气息,双腿情不自禁地发软,甚至细微地在颤,如果不是身下有衣裙,她的身体反应肯定会被人发现。 她视线恍惚地对准了前方矜贵身影的脖颈,就好像气息是从那里传递出来的,可是帝王的脖子被衣领掩盖紧实,他又生得高,要是仰头紧盯…… “阿妩,阿妩?你是在发什么呆?” 翁思妩猛地回神,发觉陈诗织等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不可思议。 她惊慌到脸红,难道是她刚刚所想被察觉到了。 然而端阳夫人说:“芙徽公主,陛下说即是自己人,以后就不用跪他了,还不快谢恩呐?!” 所有人都下了跪,亲舅舅亲舅母都在所难免,却唯独出现个翁思妩例外。 她感到受宠若惊地望向梁寂鸾,不轻易言笑的一国之君眸色黑暗,沉静而幽深的凝视着她,“多,多谢……阿妩多谢陛下。” 她声音细碎,听得出里面的惶然羞涩,宛若蚊子的哼唧声。 陈太后笑着说:“还是不熟悉,等多接触些时日就好了。” 翁思妩腼腆地垂下脑袋,从秀气的耳垂到脖颈,雪白的肌肤被气血渲染出一片刚升出的绯红。 这会陈太后与端阳夫人和韦伯侯已然提起别的话题,作为帝王的梁寂鸾虽然地位尊崇,但对这些对话好似并没有太多的参与感。 翁思妩好不容易从尴尬中挣脱,就见陈诗织一改之前盛气凌人的姿态,居然向她邀约,“阿妩,你带我到宫里花园中转转吧。” 端阳夫人好似一直有留意这边,闻言提议,“好啊,即是新认识的姐妹,应当多交好才是,诗予诗问也都去吧?” 都去? 翁思妩抬头,一不小心落入一双如墨的眼睛里。 她不太确定,慌张撇开,又悄悄瞄回去,发觉梁寂鸾当真是在看她。 可他又在看什么呢? 在端阳夫人与他们说话交代间,韦伯侯与陈太后离近了说话,各自不约而同地放低音量,“你见过她了,怎样,如何?” 韦伯侯侧身偏向陈太后,余光将沉思脸红、不知所措的娇女身影纳入眼中,似是都忽略了在他们旁边静坐无声的年轻帝王。 韦伯侯点头称赞,“翁氏果然尽出美人,娘娘要她为自己所用,嫁个好人家,可有想好将她许配给哪家的公子?” 陈太后意有所指:“还未定夺,不过,有好几家倒是有意投诚,向本宫抛过揽枝……” 梁寂鸾始终沉默,韦伯侯跟太后悄声密谋,以为他听不见。 昨日他回去后,应对那发热期中的狂躁似乎好了许多,那缕寻不见的独特香甜气息如有安抚之效,然而引来的是帝王内心深处,更隐晦深邃的饥渴。 短暂的情绪稳定是一时的,下一回再寻不到拥有这样气味的人,目前的平静定然会在顷刻间覆灭。 翁家女的住处不见这样的人选,却有这样的香。 这最是奇怪,而且……方才无人注意的时候,翁家女在他跟前举止怪异,藏在衣裙中的身子细细轻颤,俨然一副—— 正在经历一场春潮的样子。
第7章 白兔子。 从宫殿里出来,一远离了长辈们,陈诗织等人的气色都不同了,肉眼可见地变得放松。 陈诗织轻吐一口浊气,转头向兄长们诉苦水,“这宫可一日比一日难进,偏父亲阿娘只要有机会觐见就要带上我们,定要在表兄那里混个脸熟才行。” “可你们看,都多少年了,虽不常见,我们也是与表兄从小一起长大过来的,表兄对我们可有一次亲近过?不都是平平淡淡的,哪有亲戚间该有的熟悉情分。” “我看啊,这次父亲阿娘又白费心思了。” 陈诗予督促陈诗织闭嘴,“阿织,谨言慎行,别忘了这是在哪里。” 陈诗问笑嘻嘻说:“还没出宫门呢,你也胆敢非议他,当时你怎么不敢当面说呢?” 陈诗织受不了地跺脚,“你又拆我台,二哥,我到底是不是你妹妹?” 陈诗问为躲避与陈诗织的打闹,不小心将一道娇软的身躯撞到,陈诗予眼疾手快去接,“芙徽公主,小心。” 翁思妩陪他们出来,一个人势单力薄,又是刚认识不是很熟,是以陈家兄妹说话时她并没有插嘴。 而且议论的人还是当今陛下,这种惹祸的错事,她定然不会参与。 结果他们还是不小心波及到她,翁思妩无辜被打扰,根本来不及闪躲,而陈诗问年轻好动,少年郎的力气和敏捷都非翁思妩这样柔弱的小娘子可比。 她被绊了一脚,仓促中手腕还被拉扯了一下,整个人天旋地转,就要朝地上栽去。 背后一棵树伸出的枝芽勉强接住了她,陈诗予也撑住了她的后背,“芙徽公主,你怎么样?” 翁思妩受到不小的惊吓,没有说话,只拽紧了树枝靠在树下气息凌乱,轻轻喘气。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8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