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问题都不是宋吟秋该考虑的。沈知弈回了东宫,还领着旧差事,辅佐太子登基,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二人都以为宋吟秋在京城乐得清闲。然而她或许天生不是享清福的命,自打方回京那日在御花园撞破赵太妃一事,她便隐隐有预感,旧日的阴影重新笼罩,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生。 宫门口的侍卫认得她是太子嘱咐过的使臣,是以没有阻拦便放了行。她撑着油纸伞穿过重重叠叠的雪。宫里的道路早被下人打扫得干净,撞上国丧,年关宴自然也是不必摆了。宫中凄清比不得别时,偶有一声鸦叫,她回眸望时,几只寒鸦振翅越过朱红的宫门。 “殿下可是寻沈将军?”东门门口值守的侍卫认得她,“太子与将军同在里屋……” 宋吟秋见他神色古怪,打断道:“出了什么事?” “属下不知,”侍卫道,“属下方才见沈将军匆匆赶来,想必太子有要事相商。殿下不妨进屋等一等……” 宋吟秋径自越过他去了。 方走几步,她就隐约听得殿里有瓷器破碎的声音。大抵宋吟辰听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失手摔了杯子。她信步走入,一时竟无人敢拦,只听殿里有个声音惶恐地道: “卑职所言句句属实,皆是由当地旧人传述,那人还说,殿下若不信,大可请宫中旧人来一叙,是非自当明辨。” 宋吟秋还是头一次见宋吟辰如此失态,甚至连她走进殿内也没能发现。 只见他揉了揉眉心,那一瞬间疲态尽显,但下一瞬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坚决姿态。 “宫中旧人,是谁?” 那跪在地上的太子小心翼翼地道:“那人说是,德妃娘娘。” 听到这个答案,宋吟辰深深叹了口气,他一挥手,指向殿门外:“那就去把德妃娘娘给本宫找来!” 探子应了一声,跟几个下人一起忙不迭地跑了。 宋吟秋瞥他一眼,见他仍闭目养神,便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添了一盏茶。 “殿下这又是在为何事忧心?” 听她说话,宋吟辰才注意到殿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出来。他对上宋吟秋的目光,又扫了一眼单膝跪地的沈知弈,冷然笑道: “你曾道,你名为宋吟秋,是吧?” 宋吟秋一挑眉,她不知宋吟辰为何兀地说起此事来,但既如此,想必那探子来报的事当是与她有关。她还未回答,便听宋吟辰又道: “依我看,你这名字,倒也不用改了。” 宋吟秋不解其意,不由得微微蹙眉。 顶着皇室的姓,这是何意? “毕竟改来改去,也绕不过那么两个字,”宋吟辰一字一顿地道,“宋吟秋。” 他忽地嗤笑一声:“果真是姓宋啊。” 什么? 正当此时,那探子并着一众下人正是领着德妃回来了。德妃骤然被太子传召,一时还有些无措,她见这殿中坐的坐,跪的跪,面上神色不由得疑惑起来。 “德妃娘娘请坐,”宋吟辰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天子的仪态来,“今日传你来,不过为着一些前朝旧事,并非是三皇帝又犯了什么事。娘娘知道什么,只如是相告便是。” 德妃缓缓施了一礼,入座了。 宋吟辰一指正吃着盘中瓜子的宋吟秋,道:“娘娘可认得她?” 宋吟秋骤然顿住了摸瓜子的动作。 德妃上下打量了宋吟秋,道:“这位……姑娘,与前朝被废黜的豫王世子容貌颇为相像。” “是,”宋吟辰冷笑一声,“她还像谁,德妃难道看不出来吗?” 这不分明是刁难吗?宋吟秋心道。 德妃起先还面露难色,但到后来,实在抵不过宋吟辰犹如实质的目光,低声道:“殿下恕罪,臣妾瞧着这位姑娘的面容,倒是想起一位故人来。” “你只管说便是。” “是,”德妃起身,再次朝着宋吟辰施了一礼,道,“臣妾看小姐,与臣妾一位旧年好友有些肖像。不过斯人已逝,连名字也无从知晓罢了。” 宋吟秋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她万没想到这事还真能与自己扯上如此大的关系。 只听宋吟辰接着道:“恕你无罪,那人是谁?” 德妃道:“皇上……先帝还在时,后宫中曾有小主无数。其中有一位,未曾有封号,只知晓是南疆富商所出的答应,与小姐有七八分相像。” 宋吟秋手脚冰凉,却只听德妃继续道:“……当时先帝偶然临幸过那位答应一次,不久后竟有了身孕。只是当时前朝事务繁忙,先帝不免分身乏术,来后宫的次数也就少了。再加上当时后宫之中,争风吃醋之事常有,而那答应又无母家倚仗,孕中便受尽苛待,后来竟是难产致死,其女亦不知所踪。” 她有些不忍地压低了声音:“这样残忍之事……臣妾当时不忍,也曾帮衬过后宫姐妹,只是臣妾绵薄之力,还是没能救下那母女两人,也无从知晓那方诞下的龙子到了何地。” 说及至此,她缓缓转向了宋吟秋,柔声道:“如今得见小姐,那位妹妹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宋吟秋终于绝望地闭上眼。 她终于记起三年前,韩暮对她讲述身世时,为何提起她的母亲——前朝公主所加飞人,会一带而过。而她的母亲身为前朝公主,又怎会在怀胎后被奸人所害,而她有如何会在外流落十余年。 永兴三年,大梁幼公主及笄,假借南疆富商女之名嫁入大夏皇家。 永兴四年,公主在宫中遭人陷害,难产而死。其女被偷送出宫,却在混乱中遗失,辗转被蜀中一对农夫妇收养。 永兴九年,豫王妃在京中染时疫仙去,时年五岁的豫王世子亦遣回豫王封邑蜀中,不治身亡;同年,豫王府中的大太监李顺路过蜀中一户青楼,偶然发现了与豫王世子容貌九分相像的女孩。 永兴十年,豫王始患痴傻之症,皇帝以不敬之罪为由,削其封地,诏其携世子迁居京中。 永兴二十年,豫王世子代父迁掌北疆;同年,豫王起兵谋反,兵败,世子被夺封号,贬为庶人。 永兴二十三年,大梁皇女起兵;同年,帝薨;大梁皇女同时身为大夏公主的身份大白于东宫。 宋吟秋在京城的雪月里,回顾了“宋吟秋”的一生。 她想,这才是完整的故事。
第67章 余生 春日渐暖。 “殿下,”御书房外的小太监还和从前一样机灵,见宋吟秋踏雪而来,老远便迎上去,“陛下刚见完何大人,眼下正在批折子呢。” “嗯,”宋吟秋应了一声,就在门口脱了厚重的狐裘,交给身后的宫女,“你且在外边等着。” 宫女抱着狐裘,她的同伴自是将伞收了,二人被小太监引到一旁去候着。宋吟秋理了理衣袖,袖口的龙纹隐约在皑皑白雪之中闪着细碎的光。 御书房里暖炉烧得足,宋吟秋后知后觉,今个儿应少穿件衣服。她久不至御书房,如今竟是跪也懒得跪,只草草一低身算是作了礼。 “皇上忙政事?”她温声问道。 宋吟辰一早便注意到她来了,不过懒得抬头,自然也对宋吟秋没规没矩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以为呢?”半晌,宋吟辰搁了笔,瞥了宋吟秋一眼,见她如同往常一样已倒了茶喝,“占着亲王的封号,将手中的政事一扔,做个甩手掌柜——这滋味挺不错,可惜不是谁有有命享清福。” “皇兄说的是,”宋吟秋笑了一笑,然而宋吟辰瞧着却分外膈应,“臣妹还要多感念皇兄的大恩大德才是。” 朱笔一顿,晕出一朵不慎规则的墨花。 与宋吟秋说客套话,比的就是一个谁先气死谁。 当初宋吟秋实为先帝所出的身世大白,宋吟辰虽说出身皇家,本就没什么兄弟姐妹间的情分在,兀地多个妹妹也不稀奇。但这事好歹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更为合规矩的册封理由——一来堵住了满朝文武的嘴,二来也算是给了宋吟秋一个交代。 封女性为亲王是本朝从未有过的事,礼部接了密旨,连熬了几个大夜从史书中翻找,又草拟了好几个封号,最终定下一版册封文书来。宋吟辰忙着解决这一麻烦,就近择了个时日将宋吟秋册封了事。 封亲王之前顺道赐了个婚——如若沈知弈是为公主驸马,那也就没什么实权,尽可让他跟着宋吟秋去了。 就这样放沈知弈走了,宋吟辰本是颇为不愿。但无奈沈知弈去意已决,更是颇为没骨气地多次上书表示,毕生所求不过一道赐婚圣旨,皇女获封亲王而他成为驸马已是最高的上次……宋吟辰不胜其扰,最终遂了他的意。 一方主将最终成为驸马——勉强也算得上是功成身退。 宋吟辰依照约定,仍将南疆诸州县作为既定的封邑给了宋吟秋,而宋吟秋也软硬兼施地安抚了前朝旧臣。她将所有权柄一并交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京城。 此时,京城方迎来春日的最后一场雪。 “而今南疆平定,北狄称臣,四境皆安,唯有西洋仍蠢蠢欲动,”宋吟秋放下手中茶盏,“不知皇兄作何打算?” 一听是国事,宋吟辰的神色凝重下来,道:“西洋的国王前些日子来信说,先前的确是他们小觑了我大夏,未以得体的礼节相待。如今愿意以平等之礼对待我朝,希望双方均能派遣使臣,以促我两国友好相交。” “哦?皇兄如何想?” 宋吟辰叹了口气,道:“朕何尝不愿与他国交好。我大夏千年国运,从未听说过海外仍有国家,如今有他们的船只渡洋而来,也算是开了眼界。若能派遣使臣,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人选,朕还未有定夺。” “为何?” “西洋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连朕也只是从他们西洋人的口中听说,具体是怎样,除了他们西洋人,大夏境内想必未曾有人知晓。更何况漂洋渡海,此番凶险,即便是有人愿意主动去犯这个险,也得考虑着身份。若是寻常百姓,难免不说我们将西洋轻视了去;可若是朝中重臣……先不说朝中正多事,没个三五年定是回不来的。” 他话已至此,却兀地反应过来,抬眼望向宋吟秋,道:“你……” “臣妹愿与驸马同使西洋,”宋吟秋罕见地行了大礼,“还请皇上成全。” 宋吟辰垂眼看她,兴许是宋吟秋少见的恭敬,倒让他有了几分奇特的感受。 “臣妹知晓,自从臣妹回宫册封,皇兄哪怕不说,定是心中难安的。”宋吟秋虽行了大礼,但也就是短暂地停留片刻,以示庄重罢了。 她曾有机会问鼎权力中心,不过主动放弃而已。 她的命运从来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她并非臣服于任何人。 毕竟是曾经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宋吟秋手里甚至还有沈知弈这一员大将。沈知弈虽身为驸马,没有领兵的实权,但排兵布阵的手段仍旧在。宋吟辰一时不忌惮,却说不准日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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