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煜微蹙了眉,道:“莫要乱说。” 竹安又是一言难尽。 乱说,怎么就是乱说了?今日表婶要把二姑娘塞过来做妾,明日贵妃母家的言氏女托人递过来拜帖,后日又有孟云姝这种实在攀不上关系的等在公廨门口送汤送衣送信,贺知煜一个都没搭理过,就不能老老实实说一句:其实我有夫人一人足矣? 若不是他从小跟着贺知煜,又日日跟在他身边,还真瞧不出他对少夫人的这份心思。 竹安又想救自家主子一回,顶着压力说道:“哎呦,可就说呢,这每天排在公廨门口……” 贺知煜制止道:“你今日话怎么这样多!” 竹安没了脾气。 好的,继续尊重每个人的命运。 待到了侯府,下了车,贺知煜道:“我还有事要出门,你先回吧。” 孟云芍对贺知煜盈盈做了个简礼,道:“今日若不是世子,云芍恐受人欺负了。谢谢世子。” 贺知煜:“不必。” 等孟云芍走远了,身影在小径尽头消失不见,竹安悄声对贺知煜道:“主子,我去查查那个江二公子到底是何人。” 贺知煜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有何可查?” 竹安惊奇道:“难道……您都不好奇吗?曾和少夫人定过亲的!” 贺知煜道:“我不也曾经和旁人定过亲吗?” 竹安有些无语:“那能一样吗……这种定亲的,大多是青梅竹马……” 贺知煜打断道:“什么青梅竹马,那叫相识较早。但凡读过些书入过学堂的,总要认识些人。我和她嫡姐,不也早就相识了,不过点头交罢了。” 竹安发现贺知煜竟连续说了好几句话,偷笑了一下,道:“世子真不打听?” 贺知煜停顿了片刻,平静道:“她同我讲过。” 竹安恍然大悟:“原是这样!”他还在为人家小两口的事情操心,殊不知人家早已坦白过去互诉衷肠了!属实是多此一举了。 贺知煜微微勾了勾嘴角,脸上现出些柔和神色,没有说话。 他心想,是的,早已说开了,她心里只有我。 所以今日,她亦不用解释什么。 那个江家二公子人,他知道的。 是新科状元,江时洲。 江家乃是世代传承的,江时洲的祖父曾官至首辅,其父江无晦潜心学问,不愿涉身官场,未有官职,但多年累积的关系还在。江无晦的学问天下皆知,是当世的名儒大家,在民间有很高的声望。便是皇帝和太后也礼敬三分,常常请他给大臣们讲经世之道。 其子中最出色的是家中排行老二的江时洲,过去时常同父亲一起来讲学,此人温和有礼,见之如沐旭日,谈古论今,颇有见识。 贺知煜从前便听过几次他讲学,确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之前贺知煜听说,江时洲被江家定了做江无晦的传人,远离庙堂,发扬江氏。可后来不知为何,他忽然转了性子,去参加了科考。 按道理,这种传世大家反受束缚,不愿让子孙科考。万一名落孙山,整个家族跟着丢脸。像江时洲这样的,更是万众瞩目,多少人暗地里巴不得他考场失意,闹出笑话。 可江时洲一骑绝尘,就在去年,拿下了新皇登基后,首次科举的状元。他入翰林短短一年,受皇上器重,又直升内阁,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 跟贺知煜的生性冷淡不同,江时洲是个平易近人之人,他善倾听,善理解,不管是谁与之交往,都能照顾得当,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入朝短短一年,与他交好的大臣竟十分多。但是他提出的政论,赞同的官员往往不少,在派系林立暗潮涌动的朝堂十分不易。 平心而论,贺知煜觉得江时洲的性子和孟云芍有些像。谁都能体谅,谁都不得罪,脸上总是挂着笑,仿佛天生便是一副笑颜。 有一次贺知煜与其在宫道上相逢,擦身而过,贺知煜嗅到了他身上的幽兰松柏香。 那是他曾经在孟云芍处,闻到过的一种香。当时她说是闲来无聊,自己调的。贺知煜当时觉得此香不是很适合女子,但也并未多问。 贺知煜问江时洲是何处所得,江时洲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忽然激起了一层锋利的波澜,并告诉他是珍重之人相赠。 贺知煜本不喜香,归家之后,他向孟云芍讨了,并宣布自己很是喜欢,以后日日都要用于熏衣,且他特立独行,素不喜与人相同,叫孟云芍切勿再给旁人。 孟云芍虽不明就里,可也照办,并承诺此物为贺知煜专属,且可以无限量地为他制作,保年年岁岁无忧。 贺知煜感到满意。 并认为这是孟云芍要和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一种隐晦承诺。 就如同之前他允她掌管月例便是认她当家主母身份的承诺一样,都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他第二天下朝后在宫门口等了许久,才等到江时洲。 他告知江时洲自己亦喜欢这种香,以后会日日月月,岁岁年年都用。 并且制香之人已允诺会无限量地提供且再不对外,而江时洲手上的那瓶,早晚都会用完。 如果江时洲不介意,他也可以高价回收,或与波斯进贡的奇香一枝春相换。 从没人见过温和如风的江时洲如此动怒的表情。 从此以后,江时洲和贺知煜碰见,不是睥睨而过,便是装作未见。 那副暖阳般的温和笑颜一碰见他,总是瞬间变了天气,时云时雨。 贺知煜觉得江时洲不如别人口中的知礼。
第12章 见面 她去见了青梅竹马。 孟云芍带着素月回到扶摇阁,两个人脚步匆匆,似有什么急事赶着,片刻便到了。 其实,倒不是真有什么事情,而是孟云芍归心似箭了。经过这几天的折腾,从月底对账到准备接风宴到伺候世子再到回娘家,她实在是累的很。 她觉得自己像东街云水茶楼里的茶博士,捧着个笑脸,给这个上茶,给那个添糕,忙忙叨叨,不能停歇——怕是茶博士的营生还更容易些,只用“好嘞”“好嘞”地回应,一味和善便好。 她还得想着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哪些人该这样对待,哪些人又该那样对待,着实是费心费力。 此刻她似是终于刑满释放,得了片刻的安闲,又怎么能不心急。 两个人进了正房,素月最知道孟云芍的心思,遣了无关的下人,吩咐上些新鲜水果点心,沏上了一壶君贵金蜜在小炉子上温着。 孟云芍换了舒适得体的常服,随意丢开鞋子,一下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柔软干净的被子中。 素月笑她无状,道:“亏得是我刚才关了门,主子这当家主母,被人看去了这不端庄的模样可是不好。” 孟云芍起身,抱住了素月,紧紧地贴着她撒娇道:“素月,就是你对我最好。在你面前,我才不用拘着。” 便是此时,孟云芍才露出了一丝娇嗔少女的样子。她十六岁出嫁,至今不满二十,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照顾这个,照顾那个,什么都八面玲珑,处理得宜。 不被偏爱的人,是没有资格做少女的。 素月任她抱着,轻声道:“主子,你先歇着。我让小厨房给你备些吃食。”早上没吃几口,中午在孟家也没吃上饭,她怕孟云芍又要胃痛。 孟云芍的脸挨着素月的衣服蹭了蹭,柔声道:“倒是不饿,先帮我把那药端来吧。” 素月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道:“是药三分毒,今年入了冬,你一直手脚凉,也不知是什么影响了,虽胡济堂的大夫说没事,但一直喝药到底是不沾光,咱们不若停了吧。” 孟云芍松开了素月,认真道:“那可不行。不过你也别担心,这避子药是 我家祖传的方子,虽需日日都喝,但药力甚浅,绝无大碍。” 从和贺知煜同房开始,孟云芍便一直偷偷在喝避子药。 她手上有一张当年她亲娘带在身上的避子方子,这张方子传自异域,一直供贵人们使用。它药力缓和,比常见的避子药安全不少,对身体无甚伤损。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身子会微觉寒凉,需注意保暖。 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侯府。 若要离开,和离也好,死遁也罢,最好能少些纠缠牵扯,干干净净地走。 她和贺知煜之间并无太深的情感羁绊,自觉不会对世子造成太多影响。但若有了孩子,就多了解不开的牵绊,虽则她也不确定世子是否会在意她生的孩子,但终归是两厢麻烦。 素月叹了口气,说:“我瞧着,世子虽不是情深之人,但好在正派,是个能靠得住的。主子当真要离开吗?” 孟云芍道:“我何尝不知。若这个家里只有我和他两人,纵使他对我态度冷些,又有何妨。只是你也看见了,这家里人多事杂,等级森严。我跟个漂萍一样,外无娘家撑腰,内无丈夫宠爱,靠着贤惠、温顺才堪堪能保住一点地位,也只是不被人随意宰割罢了。我无心富贵,也不求权势,只盼能过些自由康乐的日子。” 因为,我亦只有一个一生。 虽然,在整个侯府人的眼里,我都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小官家不被在意的养女,甚至连庶女都不如,本该是温柔懂事,一生做低伏小。虽然,在汴京贵妇的眼里,我能攀上贺家的亲事,已是祖坟冒了青烟,合该老实听话,时时刻刻想着笼络丈夫、伺候公婆。 但我,也想随心所欲地度过这一生。虽然世道艰难,女子不易。但我依然不愿把一生都浪费在靠取悦旁人来换取生存的权力上,我亦想自由自在地看看这世间弱水三千,繁花似锦;甚至想像男子般驰骋旷野,看遍河山。 只为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那是困在这侯府之中,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素月没再说什么,煎了避子药过来,孟云芍喝了。 孟云芍没什么感觉,反倒是素月有些伤感,满脸的郁郁。 孟云芍想哄她开心,捏了捏她的脸蛋,道:“不开心什么,这都是我计划的一部分。等我再攒攒钱,学了经商之能,咱们便离开侯府。到时候,你想跟着我也罢,想嫁人也罢,都随你。若要跟着我,我便送你一间铺子,咱们两个还是在一处。若是想要嫁人,我也给你好好准备嫁妆,咱们绝不上旁人小瞧了去。” 素月蹙了蹙眉,道:“奴婢哪里都不去,就要陪着主子。嫁人有什么好,便是这侯府的夫人们,奴婢瞧着也没什么快活的。二公子庸碌,四公子暴躁,他们的夫人也过得一般。尤其是四夫人,奴婢瞧着怕是日日都要受气。” 孟云芍笑了笑,道:“那就咱们两个作伴。快些拿来我的黄木雕花盒子,让我看看有多少积蓄了。”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2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