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牛婶给她做的,宝贝的很。 好在荷包放在里衣夹层,才没弄脏,否则定会跟身上这锦袍一般,脏得不堪入目。她后怕地捏起荷包又重新放了回去。低头瞅一眼自己,又看看不远处巷口的小乞丐,好像还真的不如他干净些。 六月多雨,即使艳阳高照也说不准何时大雨就瓢泼而至。大雨过后,被洗涮过的碧蓝天空和骤然乍现的绚丽天虹如约而至,苏达这才兴致勃勃跑出来。 谁能想到又碰到王二虎那个扫把星和他那群小跟班。 真是扫兴。 王二虎跟苏达同岁,个头比苏达还矮一些。但因为一顿能吃四碗饭,身子圆成球,力气也大的多。 这小胖子幼稚得很,最喜欢扯女娃丝缯。看着小女娃追着他哇哇直哭,总能笑得前仰后合。 恶劣极了。 不过每次教训完王二虎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比吃了广寒糕还让人开心。 张家铺子的广寒糕在汴京城里最最出名。金秋时节卖的最贵,因为用的是每日现采摘的新鲜桂花,而平日里,用的则是晾制而成的桂花干。就这也要两个铜板一块,一块只有成人手指大小,分量实在少得可怜,每次只有苏达馋了,才肯去买一块。 她迈着小腿跳过小水坑,踩着满地泥泞往巷口走,一枚铜钱安心的躺在荷包中,苏达忍不住又攥紧了一些,心情又好上不少。 刚刚路过小乞丐时,她大发慈悲地买了一块包着桂叶的广寒糕送了他,现在手中还留有残存的余温,指尖隐隐有沁人心脾的桂香传来。她又将小手往鼻间凑了凑,使劲儿嗅了嗅,四舍五入也算是尝过味儿了。 抬头望一眼日渐西斜的天光,小腿又迈大步子,也不管青灰石板上淤积的雨水,踩上一脚溅得半干的泥裤腿又洇湿一片,从裤脚往下滴答泥汤。 穿过西市,走进小巷。 路过上锁的木门,不由得顿下脚步,这是她和阿耶的家,就在牛婶家隔壁。 望着有些生锈的铜首出神的想,也不知阿耶什么时候回来。 一缕炊烟缓缓飘入眼前的小院中,她心里一喜,牛婶在做饭了。 迫不及待地就向往牛婶家跑去。 可刚抬起右腿,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被摊在鞋面上的黑泥吸引。从脚到腿,然后低头检查上半身,果然就没有一处好地方。她摸摸脑袋,更慌了,连三丫髻上都黏糊糊。 全身都是污泥。 这下可犯了难。她该如何解释呢? 只见一个小泥人在空旷的巷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还会停下半响,懊恼地抓耳挠腮。 正当她苦思冥想思考对策时,隐隐约约有男声从牛婶家传出。 她立即瞪圆杏眼警惕异常。 牛婶家可没有男人。若硬要说有,那就是刚刚4岁的小牛牛,可那小家伙天生说话就晚,到现在连话都还说不利索。 那会是谁呢? 门虚掩着,只留一道小缝。 苏达费劲地垫着脚尖,将整个小身子都趴在门板上,妄图从中窥见一二。 看不见! 她肉乎的小手扶着门沿,将小缝又拉开一些,脸颊抵在门板,只睁一只眼偷偷摸摸聚精会神往里看。 上次在巷口卖菜阿婆口里得知,有好几个老头子想娶牛婶,说不准就是哪个惦记牛婶的老头子来献殷勤了。 她和牛牛可不准! 黑白分明的眸子从狭长的缝隙中依稀看到里面的玄色圆领袍的郎君。 正背对着她,好像正在跟牛婶说些什么。 看着衣冠齐楚,长身鹤立的。 但书上说,这样的郎君还可以用一个词形容,道貌岸然! 她年纪虽小,但已开蒙,阿耶每次回来都会亲自教她识字。 轻蔑地又瞥一眼,这一眼吓得她一个趔趄,前脚绊后脚差点摔倒在地,好在还紧握着门沿没撒手。 松开手立即后退两步,一把捂住心口,心脏扑通扑通简直要跳出来。 她现下该怎么办?!
第2章 “去哪个泥潭打滚的?”…… 苏达的阿耶是巡按御史,一年能见上一面就已非常难得。记得三岁时,阿耶就曾教她读过,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1】。 可自己现下…… 扶门的响动惊扰了正在谈天的两人。 顷刻之后,那玄衣郎君推门而出。 “吱”声起,苏达闻声望去,偷瞄一眼后立即敛眉垂眸不敢再看。小心脏不安的跳动着,手足无措地扣起圆润短小的指甲。 那人也不说话,似在等她先说。 迟疑半瞬后,系着红丝缯的小手不安地搅动着袖口,终于还是吞吞吐吐地喏嗫出声。 “阿耶。” “去哪个泥潭打滚去的?” 听到熟悉的嗓音,陡然间一股酸涩感如泉水汩汩上涌,梗在心头。 再睁眼眼眶中已经蓄满泪水。 “阿耶!” 随着一声呼唤,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夺出。 本想在教训她几句的阿耶哪还肯说重话。也不嫌她身上的泥污,抬手就将她抱进怀里。蹭的身上窸窸窣窣地掉土渣。 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轻轻拍在她背上顺气,苏达一接触到温热,就立马揪住玄色胸口布料,将脸都埋进阿耶肩膀。 小身子一颤一颤地抽噎着,似是哭得伤心。 “酥酥乖~不哭了,发生什么事你仔细说给阿耶听。” “呜~” 谁让怀里太过舒坦,阿耶轻一下重一下的拍背手法也实在太过催眠,不过半顷,猫在怀里的苏达已经呼吸平稳,呼呼大睡了。 临睡前,她还在边掉眼泪边想,别人说的法子确实好使,大人果然最见不得小娃娃哭。 方法奏效,下次继续。 可她不知道的是,奏效只是因为长期未尽到阿耶责任的亏欠罢了。 等她再想用哭来拿捏阿耶时,等待她的就是屁股蛋子上一只鲜红的手掌印子。 苏达在五岁这一年离开牛婶,追随父亲一起在外公干。 从长安城到全国各处来来回回,十年转瞬即逝。 永春三月,一辆宝蓝帷盖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宽阔官道上,驾车的伙计穿青色短衫,头上四方帽的系带正一颠一翘地直打后脑勺,瞧见前方高大院墙不禁喜上眉梢,扭过头朝车厢里喊,“苏御史!到四安驿了!” 不多时,布帘被一双带着细小伤痕的粗粝大手掀开至框,像是一双干农活的手。可在细看指侧还伴有老茧,只有常年写字的文人墨客才会有。哪里有一点儿御史大人的手的样子。 一女娘扶着车壁从车门探出半个脑袋,顺着伙计指的方向张望,杏眼眯成月牙,“阿耶,终于到了。” “好了,坐好。”大手放开布帘迫使女娘坐回车厢。 转眼间马车已行至角楼,大红灯笼挂在角楼半腰处,随着“吁”的一声,车轮又缓缓滚动两下,便正好停稳在灰白角楼下。 穿螺青直缀戴头巾的男子已迎在门口,见人下车,随即热情拱手平推,“苏御史啊,一年未见,一点没变。” 随后注意到在苏御史身后的小女娘,笑道,“酥酥长高不少,”还特意拿手比划两下,“都到伯伯下颌了。” “史伯伯!”小女娘甜甜唤一句,便让人笑得越发开怀。 见两人都下了车,招呼伙计将马车赶回马厩,可伙计去迟迟未动。史啬夫双眉上挑,眼见就要发怒。却见苏达从袖袋中又掏出一件黄底绿边的荷包,破破旧旧只有巴掌大小。这个年纪的小女娘正是最爱美的时候,手上这样一个残旧物件不由得让他多看两眼。 葱白手指在荷包中翻弄几下,杏眼滴溜溜一转,苏达抬头看向伙计,“小哥儿,这赏钱可否用一顿饭来顶去一半?” 伙计不甘心,“可这四安驿本就会管我一顿饱饭。” 苏达杏眼盈盈,“当然不是卒仆餐用,若你同意,你同我们一起吃。” 驿站对于往来官员和外来使者的不论是住宿还是餐饮用度皆不一样。按苏达的话来说,相当于家中青菜豆腐和长安城中福来酒楼的差距。毕竟福来酒楼可是长安要价最高的酒楼。 一半的赏钱才不过二十五钱,这一顿饭,可远不止这个数。伙计欣然收下苏达递过的二十五钱,牵马去了马厩。 史啬夫看了摇头失笑,“酥酥啊,我看你不止个子长高了,心眼子是不是也涨了两个?还要史伯伯再帮你多照顾一张嘴。” 苏达双手松松握拳重叠,微微俯首屈膝,眼神亮晶晶漾着笑,惯会借坡下驴,“谢谢伯伯。” 见她还行起礼来,被逗得发笑,“你这孩子!” 叨烦史啬夫许久,苏父深知啬夫一职并不轻松,只好出言相劝,“史兄去忙吧,这里哪里能劳烦你来作陪。” 一般驿站内设啬夫总领其事,下置驿丞、驿佐负责驿站内情报信件传递及往来官员、外来使者的接待。这看起来四四方方的一座驿站,所有官员卒仆算一算也有二十口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咱们四安驿算是离长安最近的一座驿站,你年年从此过,我们也算是十几年老友,有朋自远方来,我岂能怠慢?”说着便领人去院内住宿区,指着两间干净客房,“你们常住的两间,刚刚打扫完,先休息一二,等饭好了就派人来唤你们。” “史兄,今日还为时尚早,若是顺利不用到戌时,我和小女就可到长安。所以还是辜负你的一片心意了。” 苏父可没想在这久待,最好是一会儿就出发,赶着宵禁前进长安。 “史伯伯,我和阿耶想赶紧归家。” “好。”史啬夫心下了然,可脸上露出难色,“你不知道,现下这里辛山不太平,本想派几人送你们出行,可我这的兵卒刚刚接了几发快件,都出驿去了,不知何时归来,不若你们等上几天?” 史啬夫还想再说被苏父笑着打断,“不是我们不想等,而是这次公干时间将至,我得赶紧回去复命。” 此话一出,史啬夫便不再相劝,大家同朝为官都心知肚明,品阶俸禄十分透明,少得可怜。官缄严苛,尤其外派公干的官员都有时间期限,不得超时,否则这一年怕都白干咯。 他喟然长叹,杂草般的眉头拧紧,“那这不好办啊,近些月里辛山不知从何处来了一波山匪。专门打劫过往商贾行人,不过还没听说闹出人命。你们路上小心些,万一撞上就散财保命吧。” 苏达好奇,“没人管这事吗?” 史啬夫见她感兴趣,便耐心解释,“也不是没人管,你也知道里辛山的地形,官府带人去过几次,这山匪听见风声就往深山老林里钻,一待就是几个月,剿匪的官兵人吃马嚼怎么耗得过他们,况且那帮山匪都是从毅兴逃难过来的,解决这帮难民不如去毅兴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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