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求神不如求己,襄梁这位小皇帝信奉以民为本,而朝臣借鬼神之说为己谋利,这才是对方不喜鬼神之说的真正原因,而她那番有关鬼神与凡人的说法看似大胆,实则正中皇帝下怀、说到了对方心坎里,这才能够打动圣心,让对方愿意给她这个素昧平生的平民一个机会。 能遇帝王车驾已算得上奇遇,大胆进言更是不亚于一场豪赌。她虽然赌赢了,但圣心岂能轻易揣测?对方说这话便是要敲打她,莫要自作聪明、尾巴翘得太高了。 “九皋是个小地方,也是个好地方。只要做好准备,春天自然是好时节。” 她答得谨慎、只想过关,小公子却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 “最后一个问题。”他凑近前、压低了声音,眯起的眼睛却如生出利爪般死死盯在她脸上,“你不觉得觉得你能在此时此地遇见朕,或许正是老天的旨意吗?” 秦九叶没有立刻回答,却感觉到了冷汗自额间冒出。 若她否认鬼神的存在,似乎便是否认了对方身为上位者网开一面的恩赐,连同那些许诺也都变得岌岌可危。 若她承认这世间确实有些因缘际会、由那不可名状之物操弄,那她方才慷慨陈词的一切都将成为虚伪与诡计。 走到这里之前经历的一切危机磨难都不如眼下这一刻令人胆寒,她是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稍有踏错一步,则先前所有努力和牺牲都将灰飞烟灭。 冷汗渐渐消去、变得微凉一片,许久,秦九叶才露出一个朴实无华的笑来。 “在下做这山中生意已有数年,每年至少有百日要从这崎岖山路走过,而公子只不过是在这一百天中的某一天,恰巧从这里路过罢了。” 她话音落地,对方的视线仍牢牢钉在她身上,似乎想要从她身上凿出一个洞来,但她没有回避,直到对方收拾起一切情绪态度,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透过车厢飘入雾气中,听起来即滑稽又有几分莫名的瘆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终于笑够了,整个人又端正了坐姿、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 “铃铛也摘了,故事也说完了,你是不是该下车了?” 下车?下了车谁还知道她上过皇帝车驾?又有谁能证明今日在这马车中的一番对话?到时候对方翻脸不认人、她能到哪个衙门找谁说理去? 秦九叶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来,磕磕巴巴地开口道。 “公、公子不怕我转头跑路?到时候又要去何处寻我……” 对方显然知晓她在担心什么,可偏不想遂了她的意,只望着她那副瞠目结舌的样子、笑得更加舒心。 “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找不到的人。彦儿,送客。” 他话一出口,赶车人的脑袋已瞬间探进车厢中来,秦九叶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丢包袱一般丢到了路旁,再抬头望去时,那马车已在十步开外。 “公子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可得有个信物做见证才好!” 她没有办法,只能对着那马车背影大声呼喊,话音落地才看到一只手伸出车外,丢下了个东西。 那东西骨碌碌在泥路上滚向她,她捡起一看,是对方刚才捏在手里的核桃。她用袖口垫着擦去上面的泥污,发现那竟是颗玉核桃。 她捧着那玉核桃,哑着嗓子大喊道。 “公子答应过的事,可千万莫要忘了!” 这一回,车厢里的人再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赶车人扭头回望了一眼,声音断断续续从雾气中传来。 “落雪了,姑娘早些回家吧。” 回家……一切都结束了吗?她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但高悬已久的巨石再也无法多撑片刻,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猝不及防松懈下来,秦九叶突然变得前所有的疲惫。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转身的一刻才发现,天地间已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飘落的大雪将整个大山变作银白色,她看不清来时的路,也忘了自己将要去往何方。但冥冥中又有什么在指引一个方向,她就循着那个方向、凭着本能拖动疲惫僵硬的双脚,在那片完美无瑕的白色中拖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轨迹。 这是一条看不见的轨迹,一条被她践行过无数遍的轨迹。轨迹的一端是她,另一端是简陋却温暖的家。 雾气在这一瞬间散去,露出那个被白雪轻柔覆盖住的小小村庄。 一切依稀还是熟悉的模样,但又好似哪里都不一样了。天地间像是被洗去了一切污秽杂质,破漏的屋瓦被遮去,歪歪扭扭的木栅栏变得诙谐可爱,就连泥泞小径也变得洁白无瑕,她就在这样走进了这个如梦般宁静纯洁的世界。 有些不一样的颜色混入了她的视野,她低下头去,只看到洁白中绽放出点点红色。 那是一行血脚印,歪歪扭扭、虚虚实实,向着小路尽头的破烂院子而去。 山路跋涉后带来的喘息在这一刻突然加重了,她强迫自己提起一口气、加快脚步向前去,初雪在她脚下吱嘎作响,她就循着那点点红色,踉踉跄跄、不敢停歇地飞奔向这片白色的尽头。 她穿过长着野桃树的小道、穿过那道塌了一半的石牌坊、穿过那些光秃秃的瓜田和长着丁香树的大石头,一脚踩踏了那摇摇欲坠的木栅栏,熟悉的柴门终于出现在那白色的尽头。 她的脚步蓦地顿住了,视线在柴门下那团阴影上徘徊不定。 那似乎是个人,就抱着刀、背靠柴门、蜷缩在果然居那块招牌下,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般,雪已经在他发丝与肩头积起,将他的身影同身后那座破烂院子连成了一体。 她再也不敢往前多迈一步,有比疲惫和寒冷更可怕的东西抓住了她的脚,使得她浑身上下都变得僵硬,就连血流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就像当初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一样。 只是这一回,她再没有了上前确认什么的勇气。 雪仍不紧不慢地下着,没有因为这一刻发生的事情而变得更胆怯或更勇敢。似乎只要在这里原地待下去,一切就可以停留在悲伤没有被触发前。 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落下。 是他眉间的雪。 他睁开了眼,穿过白茫茫的世界望向了她。 他好像已经等在那里很久,又好像不过只是一个寻常黄昏中的守候,而她恰好在他抬眸的瞬间出现在那条洁白小径的尽头,一步步向他飞奔而来。 他看到春泥在她脚下浸出雨水,被春风梳理过的柔软细草拂过她的衣衫。他看到雨水在她身后满溢成河湖,变成深绿的树影凝结在她眉间。他看到沉甸甸的穗子在落下,缤纷的枯叶在她发间飞舞。 他看着她从初春跨入盛夏、从深秋迈进凛冬,看着她穿越漫天风雪、一步步坚定地向他奔来,最终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就像当初在那个漫长梦境中一样。 “我们回家吧。” (正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北京降下迟来的初雪,我们的故事也在雪中迎来结局。 从2023.03到2025.01,252次更新背后是你们的252次等待,再次深切感谢一路陪伴的朋友们。之后可能不定期修文,春节期间如果状态还好,会更下后记,答谢大家的支持。 新春将至,祝大家出行平安、假期快乐。愿我们都能在喧嚣尘世中守住属于自己的宁静,下个故事再见啦~
第253章 后记·不能回首是故乡 一过仲春,九皋的春天便算是站稳了脚跟。 土地变得松软,草也长得飞快,路边的野花即将成片成片地盛开,空气中有淡淡的泥土清香,只除了被雨水浸透的道路有些泥泞,被马踩烂过后又被车轮反复碾压,对于那些不熟悉这里的外乡人来说,确实有些遭罪。 眼下那正对着九皋城池的官道上,便有队人马在新绿与新泥中挣扎着。 车子方一停,马车上闭幕养神的那位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已经是车轮第三次陷在半路了,眼瞧着城门在望,廖大人再三深呼吸过后,撩开车帘、爬下马车、一脚踏入了九皋新泥之中。 他是奉旨来办事的,这双脚早晚得沾地。谁不知道那九皋城如今就是赌庄骰盅里的骰子,大小输赢都不知道,他那主子也不知道心疼他,竟让他亲自走这一趟。好在他同焦州牧的关系向来是不错的,有兵马护身,总好过白白送上门去,他这身锦缎绣金银的官服可抵不过那些疯子的牙齿,他手底下那几个小兔崽子巴不得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可不能轻易便宜了他们。 想到此处,他越发谨慎,将那副讨来的软甲紧了紧,挺着腰杆向前走去,抿着嘴唇望向那城门前高高架起的日晷。 日光从偏斜到垂直,日晷上的影子渐渐投出笔直的角度。 春风迎面吹过,四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气息,他面上神情却犹如英勇赴死,嗓音又干又紧。 “时辰已到,开城门!” 层层叠叠的拒马路障被移走,高耸的城门轰隆着开启,积了一个冬天的尘土落下,腾起一片比城墙还要高的烟尘。 十万精兵如临大敌,领头的护军手举火把时刻准备点燃烽烟,然而尘土纷纷扬扬落下,城门后的雷阗大道却空空如也。 “人呢?都死光了?”廖毕一边咳嗽一边张望,随即摇摇头,脸上却并无太多意外,“烦请代将军领左右二营精锐先行进城、探明情况,所见所闻都要一一详细记录在案,回头可还要同陛下好好说道说道……” 他正说着,便见眼前那位代将军脸上神情微变。不仅是代将军,就连他身后的其他士兵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望向城门的方向。 廖大人后知后觉转过身去,便见那雷阗大道的尽头似乎走来一个黑点。 那黑点实在太过渺小,以至于走近到能看出个人形已过去了很久,但所有人都不敢动,只等那人影慢吞吞走到跟前,发现是个穿着粉袄子的小女孩,这才放下些许戒备。 年过半百的内侍官手心冒汗,深呼吸数次才算做好心理准备,抬手示意左右、自己勉强上前一步。他是身负圣意而来的,代表的可是天家的脸面,就算前方出来的是只吃人的猛虎,他也必须站出来。 “来者何人?报上名……” 他话还没说完,已教那女孩擤鼻涕的声音打断了,对方将擦鼻涕的帕子往袖口里一塞,随即摘下耳朵上别着的那根草,一只手高高举到他面前。 “秦掌柜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女孩手中的那根野草灰扑扑、白蒙蒙的,几片叶子顶上是一串毛茸茸的穗子,除了颜色有些奇怪外,同路边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似乎没什么两样。 廖毕死死盯着那根草,半晌才干巴巴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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