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叶啧啧嘴,声音中有些哭笑不得。 “那洗竹山里的风水应当有些问题,我上一次去可是遭了大难,再来一回怕是小命不保啊。” 许秋迟听出了其中感叹,沉默片刻后才低声开口道。 “我无法与兄长取得联系,城外是何荒蛮景象、确实无人得知。山路险峻,又有伏击者和追击者,我们是背水一战,对方也是殊死一搏,这一路上只怕不会寂寞。我亲自前来,便是给你拒绝的机会,你若是不愿,现下便可告知于我,我自会安排旁人走这一趟。” 他话一出口,便换了秦九叶沉默。 论及思虑的细腻程度,许秋迟比之邱陵也不遑多让,何况这些时日他对城中形势了解无人能及,她知晓若非对方深思过后已无更好选择,是绝不会对她开这个口的。将有关野馥子的消息送出去看似已经成功,可若不能说服虞安王相信他们平息这场怪病的决心,先前的种种努力都不过云烟。而作为与秘方缠斗已久的医者,她是眼下能做到这一切的最佳人选。 而她又何尝不知,摆在眼前的这次机会是所有人倾尽一切才争取来的。 许秋迟不做人,临到终了还是将这么大个担子丢给了她,她现在说自己贪生怕死还来得及吗?可问题是,留在城中也并无法贪生,整座九皋城的安危如今就系于她一人身,而她自己的命运也在其中。 只是山一重、水一重,要一个精疲力竭之人跃入冰河、踏上山路,到底还是令人心绪难平。 “二少爷难道看不出?眼下我这腿脚可不比从前,怕是还不如你这条断过的腿。” 她半是戏谑半是赌气地提出自己的抗议,许秋迟却答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会集结全部人手护送秦掌柜,能多争取一刻是一刻,只要出了洗竹山,就能和虞安王的人取得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秦九叶长叹一声,终于开口道。 “可有笔墨?” 她并未说自己愿意走这一趟,但许秋迟已经明白了一切,随即从一旁摸出根炭笔递了过来。 秦九叶接过那支炭笔,又撕下一片衣摆,一边在上面奋笔疾书、一边轻声问道。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大家都还好吗?” 她问得简单,许秋迟答得也很随意。 “都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秦九叶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只有经历过这城中最绝望的一段时日之人,才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许秋迟望见了她面上神情,狭长的凤眼不由自主地垂下,似是不忍再多看一眼,只轻声开口道。 “他先前受了些伤,得知你被丁渺抓去后,整个人又已疯魔,我担心他会不受控制、打乱行动,不敢让他在外面徘徊,更不敢让他独自行动去找你。你若因为这件事责怪我、要我赔你银子,便活着回来、亲自找我讨吧。” 尽管她没有开口,对方也知晓她真正想关心的那个“他”是谁。尽管先前高全已经告知一二,但此刻听到对方亲口“狡辩”,秦九叶还是不由自主地气笑了,短暂笑过后嘴角又落了回来,嘴唇哆嗦片刻后才哑着嗓子道。 “我在听风堂等得好苦,差点就要活不成了。你躲不掉这一遭了,到时候我定要讨个说法。” 小舟停靠水门的一刻,最后一个字落定,炭笔已断了数次。秦九叶最后望一眼那半截衣摆,郑重将它正正方方叠好、双手交到对方手中。 “关于野馥子的一切,我先前已尽量详细地同高参将交代过了,若我没能回来,便去苏府请苏二小姐帮忙,她会是接替我的最好的人选。至于这封手书……” 若此生还能活着相见,那这便是她给他的信。若她不走运、没能熬过这一遭,这便是她的遗书。 突然涌上的哽咽令她几乎说不下去,平复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是我给李樵的信,烦请二少爷代为转交。” 许秋迟盯着她手中的东西,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只转头望向船尾的方向。 “秦掌柜为何不亲自给他呢?” 秦九叶的手顿住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真实含义。 “二少爷知道姑娘心思,所以一听说有了姑娘的消息,便转告给李小哥了。算了算,时间应当刚刚好。” 柳裁梧的声音在船尾响起,这一回,秦九叶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被折磨多日的面容仿佛亮起了光。她喃喃说不出话,只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向身后。 河道中水流渐急,小船在水波中颠簸起来,不远处那光秃秃、冷冰冰的街角也随之在她视线中左右晃着,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又在漫长而不知尽头的等待过后加速了流逝,让那个无数次只能在迷蒙梦境中触摸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世界。 少年用尽全力向她奔跑而来,柔软的发丝在他身后飞扬,冬日里的尘埃繁星般点缀着他的轮廓,果然居的粗布衣衫因为迎风的缘故紧紧裹在他身上,像是将军身后那面残破的旗帜,他大口喘着气,呼出的白气同他苍白的脸色混做一团,唯有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亮如星子,穿透漫长的冬夜、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只求心爱之人能在不经意地抬首间获得一瞬间的光明。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被一阵刺耳的交战声打破了。 三四道黑影从斜里杀出,直奔她所在的小舟而来。 人一生究竟要经历几多生离死别,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眼下这场未尽的重逢,将会成为她此生最不能放下的执念。 强忍的泪水倒流回心底、酸涩而滚烫,秦九叶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出城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一人性命或许还赌得起,可她背后还有无数人的希望与寄托,她不能将他们也一并拖入其中。 柳裁梧已飞身杀了过去,刀光剑影中,秦九叶不由分说将手中半截衣摆塞到许秋迟手中,最后回望一眼那少年的身影,两个灵魂间炽热的联结击穿了永恒与时空,诀别的笑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间、又飞快散去。 喊杀声步步逼近,秦九叶深吸一口气、跃入冰冷湍急的河水中。
第251章 青刀的最后一招 九皋城外,西边大山深处。 雾气越发浓重,瘦高的杉树在山间沉默着,树尖尽数消失在那片白色中不见,只剩一片嶙峋树干立于寒枝间,偶有乌鹊惊啼、振翅而飞,意境高古幽远,倒是颇似文人笔墨间描绘的冬日林深雾重之景。 只不过今日不会有人在此洗竹制箫、寒潭润笔,只有看不见的杀机和等待被触发的入阵曲。 突然间,有什么打破了寂静,似是受惊的鹿群,但却比鹿更轻、更快、更捉摸不定,紧随其后的猎杀者们犹如暗影紧追其后,似是北风入林间,但比风更冷、更急、更带肃杀之气。 猎杀者磨牙利爪、带着一击必杀的决心,他们深谙追踪之术,一路从城外追至这荒山之中,虽有折损但杀心不减。而奔逃者极尽耐心又兼具狡猾,他们显然熟悉这山中小道,时而借助山势草木掩盖足迹,时而利用足迹误导身后之人,直至将那一众江湖杀手引入这迷宫般的山林深处。 逃与追在空山中留下无数交错纵横、无形无色的轨迹,其中最隐秘的一条便属于那个身负使命、从水门逃出的女子。而身为这场猎杀中最关键的猎物,有关她的一切必须要留给最顶尖的猎手来收尾。 九皋城高耸的城墙拦住了几乎所有人,却拦不住这江湖中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从地狱之火中走脱的刀客褪去了最后一层人皮,彻底沦为嗜杀的野兽。他会凭借本能破除一切障眼之法,撕碎所有挡在他身前的人,直到…… 壬小寒突然停住脚步,随后向身后望去。 混沌雾气深处什么也没有。 但对于深谙丛林法则、自厮杀中存活下来的野兽来说,远有比眼睛更敏锐的东西,譬如气味、声音、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原来你也并没有那样快。” 少年的声音在那雾气深处响起,身影却寻不到半点踪迹。 壬小寒认得那个声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为了杀死对方而存在的。璃心湖上的初次试探带了几分捉弄,此刻的林间相逢将不再留有余地。 只是这一回,两方阵营发生了转换,追杀途中被人拦截的成了他自己,出手之人却换做了甲十三。 原来能飞跃九皋城墙、突破守城士兵之人不止他一个。 青芜刀出鞘的声音顷刻间在他身后响起,将方才在雾中出声的位置瞬间拉近。这种近乎奇门法术般的迅捷除了有雾气的加持,更多是因为伏击之人选择在极其靠近的距离才拔刀的缘故。面对强敌,兵器出鞘在手才有底气,但拔刀声也会暴露伏击者的方位,虽只有短短瞬间的差别,却可能是决定胜败生死的关键。 而对于那圆脸刀客来说,这些困扰从未存在。因为他的刀没有刀鞘。 金铁击鸣的刺耳声响撕破寂静山林的上空,两道身形一致到仿佛对镜起舞,身影却在交错后瞬间分开、各自退隐至雾气中屏息而待。 本就是功力相当、身法相近的顶尖刀客,大雾又无形中增添了这场对决的凶险,但两方无人犹疑退缩,皆已做好奋战至力竭身死的准备。 如果说璃心湖上的初次交手像是对镜挥刀,而洗竹山雾气中的殊死一战则是虚与实、真与假的博弈,只有胜出之人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坚实轮廓,战败者注定沦为散入风中的影子。 啪嗒啪嗒的细响在林间渐起,那是寒气凝结、霰雪落下的声音。 李樵闭上眼、静心聆听,他的呼吸几乎隐入风声,而环境中的一切则被放大开来。细小冰晶落在叶间、泥中的声响都不相同,而细细分辨,这其中还有一种更清脆的声响。 那是冰粒与寒铁相击的声音。 李樵睁开眼,手中青芜刀已瞄准了斜后方,刀光比破空声更快一步到达、切开了那片灰白色。 刀与刀连击的声音接连炸开来,只有耳力极为出众之人才能从那短促间隙中分辨出对刀的次数。 三回合结束,枝头被惊落的冰雪方才落地,在湿冷的山间泥污中画出一条微不可察的细线,又转瞬间消融于泥土之中。 李樵垂下眼,静静盯着那细线消失的地方。 这里就是他要拼尽一切守住的底线,哪怕这个决定会让这条线变成他此生的终点。 “有我在,你休想再出现在她面前。” “为什么……” 圆脸刀客终于开口出声,声音却变得粗哑可怕、好似吞过铁砂热炭一般。 雾气越发浓重,他就好似从虚无中踏出,那种如细雨般幽微难察的杀气变了,寒气聚拢到了极致,就连雾气也被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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