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签字了,您是知道的呀?”沈阁乔弯着眼睛笑,“后来嫁到王府,青碧清点嫁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书卷里藏了地契。我还以为母亲偷偷心疼我,连这地契都愿意给我呢。” 沈阁乔越说,邢月灵脸色越白。 她弯腰,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一把抓过桌上的纸条。 上面有她的签名和印章,以及沈阁乔难得端正的字: “交换物 《春秋繁露》《平家论》《抱朴子》书卷及含括象牙书签在内的书卷内物品” 邢月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当时她只惦记着沈阁乔愿意交换的那些珠宝,完全没心思揣摩“书呆子”沈阁乔纸条里写的“书卷内物品”有什么。 原来在这等着她! 邢月灵想恨恨地把纸条撕碎,却被青碧异常灵巧地拿回。 沈阁乔状似委屈地看向邢月灵,“白纸黑字的,母亲不会想把那些都要回去吧?翡翠镯子和金步摇也值不少钱的,而且那些书卷我都乱涂乱画了。” 邢月灵看她,恨恨地咬牙,“好啊沈阁乔,真有你的,一直扮猪吃老虎是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书里夹着地契了!” “母亲你在说些什么呀?”沈阁乔演得像戏班子名角,故作柔弱地往徐雍启身后躲。 徐雍启相当配合地站起身来,把她揽在自己身后。他淡淡扫了眼邢月灵,开口:“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丞相夫人应当有些气度才是。” “那可是三……”邢月灵下意识开口反驳,只是往外蹦了几个字便自己匆匆住嘴──敢跟徐雍启顶嘴,她这不是疯了? 于是只好转向沈北綮,“老爷,你说句话啊!” 沈北綮抿了一口茶,“先把夕颜叫过来,我从未让她换阁瑶和阁乔的嫁妆,她是是受谁指使?” 邢月灵腿软了软。 冲突过程一直不开口说话、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沈阁瑶,则将目光冷冷瞥向茉香,用只两人听得到的声响责问:“你是不是收沈阁乔好处了,所以连有地契都没发现?母亲当时不是交代你去办事,那夕颜又是哪里来的?”
第20章 升堂(下) 茉香当然喊冤。 她挤出两滴眼泪,诚惶诚恐地轻声开口:“我是从小跟您一块长大的呀,我这条贱命都是您的,我怎么敢有二心!” “夫人派我过去库房,可我要是在库房被人发现,不就一下让人知道是王妃您和夫人的盘算了嘛。我就私自找了个替死鬼,骗她说是老爷的主意。”茉香像模像样地起誓,“天地良心,我真没收沈阁乔那贱-人半点好处,那日我连她的面都没见上!” 沈阁瑶仍旧狐疑。 茉香继续泪眼汪汪。 随后夕颜被叫过来,堂室内王爷丞相凑了一屋,夕颜连连磕了好些个头,有些慌张地开口:“老爷派人叫奴婢,是为何事?” 沈阁乔不紧不慢地上前几步,将夕颜从地上扶起。她左手搀夕颜的胳膊,右手指尖则借由衣袖遮挡,在她掌心写字。 沈阁乔笑得温婉,“夕颜你莫害怕,只问问你那日在库房换嫁妆的事。父亲说从没让你更换我和姐姐的嫁妆,那么你老实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 沈阁乔声音轻轻,话语却足够锐利,“若说出指使你的人,此事你也不过是受人蒙蔽。可若不说,那便是你私做主张了。” 夕颜抿唇,沉默了一会,像是鼓足了勇气后开口:“是茉香姐姐跟我说,老爷让我去换二位小姐…啊不,王妃的嫁妆。” 沈北綮蹙眉,抬眼看向沈阁瑶和邢月灵,一双锐利的眼似已洞察一切。他冷声开口,“阁瑶,茉香既是你的贴身丫头,你需不需要……” 沈丞相话还未说完,茉香便上前,“扑通”一声跪地,向沈北綮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再抬头时,茉香额上已蒙了一层厚厚的血痕。 “老爷,此事是我一人的主意,王妃和夫人均不知情!” “动机呢?”沈阁乔伫立一旁叉腰挑眉,“换嫁妆于你一个丫头有何相干,还假手夕颜去做,你能捞到什么好处?” 茉香仰头看向沈阁乔,眼神嘲讽坚定,“你懂什么,我从小跟四王妃一块长大,喜她所喜、哭她所哭,我这条命都是四王妃的。我要什么好处?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能拿那么多嫁妆,那些都合该是我们四王妃的!” 一旁站着的沈阁瑶眼神有些许错愕。 听得沈北綮冷言开口:“阁瑶阁乔都是我的女儿,轮得到你来操心?”他转头吩咐一旁的王管家,“找几个人把她拖下去,按家规打死吧。” 茉香抹了一把额上的血,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她看向沈阁瑶,却只一笑。 她说:“大小姐,只可惜接下来的日子奴婢没法伺候你了。” 沈阁瑶脸上仍有错愕表情,指甲抠进掌心的肉。但她没说什么,偏头躲避了茉香的目光。 茉香脸上坚定赴死的神情一下子松动开,她有些难以相信地看向沈阁瑶,然后重重垂下了脑袋。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沈北綮抿了口茶,再度开口。 茉香目光落到保持沉默的沈阁瑶和邢月灵身上。 在她们紧张地要出汗时,听见茉香有些灰败地开口:“没有了老爷。” “那拖下去……” “等下!”邢月灵忽地开口,“老爷,茉香既已随阁瑶到四王府了,这按规矩,也该由四皇子处置吧?” “也是。”沈北綮看向一旁品茗的徐雍墨,“四皇子,依你王府的规矩,这个婢女如何处理?” 堂室内人人各揣心思。 徐雍墨先抬眼看向好整以暇坐着看戏的徐雍启,然后将目光落到已经落座、顾自吃糕点的沈阁乔身上,并多停留了几瞬。 她吃糕点的姿态算不上太雅,可偏偏恣意生动得好看。她很聪明、绝非平面。 真正平面的人,是对他撒谎、骗他说自己是丞相府最受宠女儿的沈阁瑶。 徐雍墨将手中茶盏慢慢放下,道:“依我王府的规矩,仗责二十。” 已是轻拿轻放。 茉香眼眸瞬间亮起。 “四皇子既这么说,便按你王府的规矩来。”沈北綮道,又看向邢月灵,“事情都搞明白了,夫人可以不再胡闹了吧?” 邢月灵咬咬牙,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可是那几间商铺……” 倒还有脸来提商铺。 沈北綮纵横官场数十年,邢月灵使的那些小把戏他怎会看不明白? 虽然夕颜好多年未在他手下做事、如今突然被沈阁乔拉进此事,以及沈阁乔想保茉香的用意沈北綮暂时不甚明确,但茉香当初,是板上钉钉地受邢月灵甚至沈阁瑶指使。 沈北綮蹙眉,语气很冷淡地开口:“你既在纸条上签了字,那些商铺自然归阁乔。阁瑶阁乔二人嫁妆我都命人相同的配置,如今是你们自己不要,你们还想怎样?” 邢月灵一听这个,好像更加来气。她不管不顾地开口:“我想怎样,沈北綮,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阁瑶和沈阁乔,一个嫡女一个庶女,你却给她们相同规格的嫁妆,我劝你多少回你还是执意给沈阁乔那么多,不就因为她是那贱人的女儿嘛!” 邢月灵像要将多年情绪发泄出来,“沈阁乔她凭什么?她不过是个勾栏女子生的孩子,这些年来你却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偏偏只有她能进你沈北綮的书房!你把我们母女二人放在哪里?” ”平日你偏心也就算了,可这是阁瑶的嫁妆,是她作为嫡女的光辉和证明。你这么做,就没想过阁瑶会遭外人耻笑,说还比不过一个庶女吗?!” 邢月灵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勾栏女子”,平日从来沉稳的沈北綮直接摔了手中茶盏。 他眼眶都带了些红,死死蹙眉看向邢月灵,“你想知道为何我要不合规矩给阁乔如此规格的嫁妆吗?” “她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被你害死了,我还不能将阁宇那份给她么!” “……” 堂室内静默。 沈阁乔最先开的口,语气艰涩,她几乎是一瞬哑了嗓子,难以置信地开口:“爹爹,原来我还有个弟弟吗?” 沈北綮不答,眼眶泣血般发红。 沈阁乔喑哑着开口,“所以娘亲当年出走,也是因为……” 后半句沈阁乔说不下去了。 徐雍启一把揽过她,将她脑袋扣在自己肩头。她掉了眼泪,平日散漫无所谓的杏眼压着复杂的恨意,泪水在徐雍启肩头的布料氤氲开。 徐雍启右手抚上沈阁乔发顶,左手就将她死死扣在一起的手分开,然后攥进自己的掌心。 堂室内仍旧静默。 徐雍启开口道:“丞相,天色既已不早,我看乔乔也有些困了,那我和乔乔便先回府。下回我们再来拜访您。” 沈北綮整个人难得地脱力,他垂下脑袋,冲徐雍启挥挥手,连话都说不出口。 徐雍墨也带着沈阁瑶和茉香告退回府。 于是丞相府堂室内,只剩一片无人过问的狼藉,以及当年那些痛彻心扉的回忆游荡其间。 永生难忘,永世忏悔。 - 沈阁乔失魂落魄回的翰祁王府。 走前高高兴兴、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回来要下马车时,只愣愣盯着马车布幔,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徐雍启便也不下马车。 他遣散护卫和婢女,坐在车與里静静陪着沈阁乔。 也不知沉默了多少盏茶的时间,沈阁乔终于愿意开口,只是有些无措又无助地看向徐雍启,哑声开口道:“徐雍启,我们和离好不好?”
第21章 约书 徐雍启很是错愕。 虽说沈阁乔现在因乔思雨和她那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而陷入极端的难过之中,但这情绪转移的对象,是不是错了? 徐雍启握上沈阁乔的手,垂眼温声问她:“为何是想到要和我谈和离?” 他又说:“乔乔你放心,当年你母亲和你弟弟的事,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沈丞相狠不下来的心,我来。” 沈阁乔的重点却不在此。 她当然恨邢月灵,恨她害死弟弟、逼得娘亲出走,可是更令她害怕和恐惧的,是她也可能被迫参与宅斗、被害死甚至主动害死他人孩子的未来。 沈阁乔一双眼噙满泪水,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泪水汪汪的眼像是森林里看见屠夫一步一步逼近的小鹿。她说:“徐雍启,我接受不了宅斗,接受不了你纳妾,接受不了我要应付‘邢月灵’甚至变成下一个‘邢月灵’……你懂吗,我接受不了那些。” “可是你肯定是要纳妾的,你的后院会有好多好多人。不说未来,单就眼前,九皇子已在劝说你娶那位欧阳将军的女儿了。” 沈阁乔手掌紧紧攥拳,几乎是恳求地看向徐雍启,“我接受不了后院里的勾心斗角,你肯定也接受不了只有我一个女人。既然我们都接受不了,那我们和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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