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谢璧打断谢老夫人的话,语气坚决:“晚月不会有事的,她是儿的发妻。” 既是发妻,怎么会缘分浅呢? 谢老夫人怔了怔,从前他觉得儿子对江晚月是淡漠疏离的态度,如今瞧着,倒也有几分真情。 毕竟儿子是个心软良善之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自是不能坐视江晚月失踪不理会,谢老夫人道:“我知你向来守诺重责,她是你媳妇,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自觉得对不住她,对不住江家,没尽到丈夫之责,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是她命中该有这一劫啊。” 谢璧摇摇头,沙哑的嗓音说不出话。 不是命数,是自己未曾尽到夫君之责。 谢老夫人顿了顿道:“娘也知晓你挂心她——不过还是让下头人去寻吧,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少你一人。” 谢璧摇头道:“晚月不归,儿日夜难安,难以做事,娘莫要难为孩儿了。” 他这几日未曾合眼,只要一合眼,就能看到妻苍白中透着几分倔强的脸庞,心中便蔓延窒息的沉痛。 “老夫人也是挂心郎君的身子。”明妈妈又对谢老夫人道:“郎君心善,一夜夫妻百日恩,自是放不下的。且让郎君去寻寻吧。” 谢老夫人望着儿子杂乱的胡茬,泛红的眼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儿子向来爱洁讲究,这几日却如丢了魂魄般。 谢老夫人也说不出什么,任由儿子去了。 谢璧一走,明妈妈便道:“老夫人不该此刻劝阻郎君,夫人生死未卜,他正心焦呢。” “你说……晚月那孩子真出事了?”谢老太太心里也难受,纵使她素来看不惯江晚月,也不忍娇花嫩柳般的人儿真的没了性命:“她是河岸边长大的,按理说不该啊……” 明妈妈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当时她们急着弃船逃难,竟无一人想起江晚月…… 到现下还没有消息,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她又宽慰了老夫人几句,陪同老夫人一起礼佛,顺带商量起江晚月的后事。 当夜,江晚月带着大福,来到河畔的谢家庄子。 庄子甚大,扩建后约莫有三四百亩,因此处地僻,唯有几个仆妇偶尔巡视打扫,还有几个仆人是专门看管大福的,江晚月趁着月光从后门进入庄子时,整个庄子万籁俱寂。江晚月来过几次,对此地形甚是熟悉,先换下湿淋淋的衣裙,又泡了个热水澡,她在自己的房里寻了寻,还真有干净的衣裙,在京城这些时日她皆是由丫鬟们细致伺候,颇费了一些时辰才将衣衫穿好,待全身收拾爽利,江晚月才坐下。 坐下才觉饥肠辘辘,她凑着方才的火,拉出放在柜子里的双耳锅,这锅还是阿文笛儿当初来京时送的,她不好带入谢府,便放到了此处,没想到还能有派上用场的这天,可惜并无鱼炖,江晚月煮了碗热腾腾的面,又翻出一小瓶酒,凑着月光缓缓饮酒。 月光的清辉洒在屋檐上,如同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让人瞧着只觉透亮清澈,心思也亮堂了。 江晚月对着月光轻轻笑了笑。 朋友带来的家乡锅具,煮出的面热气腾腾,一口一口吃着,好像让她又重新拥有了力气。 足以回家的力气。 她想回家。 回被父亲,母亲,外祖爱着的家,被友人牵挂,被乡亲环绕的碧胧峡。 出嫁那日,碧胧峡渡口,外祖亲自为她披上斗篷,语气沉沉:“晚月,你是外祖娇养大的孙女,不是送去京城受委屈的,在京城但凡受了委屈,定要告知家里。” 当时江晚月弯眸,轻轻笑了。 她去京城,是嫁给喜欢的人,这是上天的成全,怎么会是委屈呢? 她还是太幼稚了。 因为她太过喜欢,因为只有她喜欢,这门婚事,才会有数不清的委屈。 江晚月慢吞吞吃着面,眼泪无声滚落,落在碗里,落在手背上。 一滴一滴,滚烫灼人。 江晚月抬眸看月亮,月亮的轮廓也模糊了,宛若轻云遮蔽。 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和父母夜登碧胧峡周边的高山,想去山顶看月亮,江晚月走到半途,因为太累想要放弃,父亲笑着鼓励她道:“月月,你既想望月,怎能怕累怕难半途而废呢,咬咬牙,登顶后定能看到美景。” 她咬着牙往上攀爬,一步一步,离月亮似乎越来越近,等到山巅,月亮如巨大银盘呈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那确是她未曾见过的美景。 父亲笑道:“月色在山巅,一心抵万难,” 一心抵万难。 江晚月之前总是想,爱人也该如此。 所以她咬牙忍泪,如同靠近高悬天际的月,一心一意,一步一步靠近高不可攀的谢璧。 可爱人和爬山是不同的。 山上月悬于天际,无心无牵,不偏不倚,不必也不能向旁人靠拢。 可爱意却是要回应和偏爱的。 若只任由她一人翻山跋涉,才能去靠近,那她半途而废又如何? 月光透过云层洒下轻纱薄光,江晚月莹白脸颊泪痕未干,平素藏在眸底的清冷倔强却一点点溢出。 这些时日,她能察觉出谢璧对她态度的转圜改变。 微末的瞬间,宛若一丝丝光,对今夜之前的江晚月而言,这些微光甚是诱惑——仿佛只要她继续在谢家熬着守着,也许真的到十几年之后的某一天,生儿育女,水滴石穿,谢璧会习惯她的存在,对她也会生出厚重的爱意。 到了那时再遇险,可能他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自己。 江晚月唇角轻扬,勾起自嘲的弧度。 用半辈子的遍体鳞伤,换得在他心中的份量。 可叹,可怜。 如此得来的爱意,她不要也罢。 江晚月抬眸,任由晚风吹起她轻柔的发丝,向天际缓缓举了举酒杯。 山巅的月色很好,但她不想去看了。 若父母有灵得知,也定会为她的决定而欣慰吧。 江晚月下定了决心,心头反而如拨云见日。 只是眼下还是要回一趟谢家,即便要和离,也该有个章程。 这日一早,谢璧揉了揉一夜未眠的通红眼眸,草草用了几口膳食,准备和崔漾顺着西河畔的人家寻江晚月。 他正满心沉重思索着,忽听前院响起一阵喧哗。 谢璧抬眸,还未出言,便看到竹西一路小跑而来,语气颤抖欣喜:“郎君,郎君,夫人回来了……” 第22章 第22章 夫人回来了。 简短的一句话,竹西带着颤意说出口,那颤意又瞬时渗到谢璧心尖。 谢璧僵了一瞬,随即心跳加速,抬步走去前院,谁知双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崔漾和竹西忙把谢璧搀扶起来,未回过神,谢璧已大步去了前厅。 江晚月真的回来了。 喧嚣的众人围着刚下马车的她,愈发衬得人群中的她沉静端庄。 她穿了一身简洁温婉的天青色罗裙,乌黑若绸的长发用一支干净的玉簪盘起,若遥遥远山,淡雅朦胧。 江晚月被人簇拥着走进谢宅。 谢璧匆匆走到前院,站在众人外,眼眸一瞬不移的盯着失而复得的妻。 明妈妈抹着眼角的泪,轻声道:“夫人啊,您总算回来了,先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老太太这些时日惦记着您,日日拜佛吃斋,寝食难安呢。” 江晚月点头道:“母亲是在佛堂吗?” 谢璧回一步一步走上前,抬手,牢牢握住妻的手腕,双眸定定望向他失而复得的妻。 江晚月一怔。 她似乎从未被谢璧这么认真瞧过,不由侧过头。 周围的仆役见状,早已迅速消失。 江晚月不着痕迹将手腕从谢璧手中轻轻抽出。 谢璧并未察觉,语气很轻,仿佛是怕吓到江晚月:“晚月,我们先回房休息,这几日的事儿,慢慢说可好?” 江晚月摇头:“不必,我并不劳累,还是先去看母亲吧。” 谢璧望着妻的侧脸,唯有她离开,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朝思暮想,看她气色尚好,谢璧终是放下心,点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看母亲。” 谢老夫人得知江晚月回来,面色变了几变,可事态也由不得她多想,谢老夫人忙几步下了台阶相迎。 江晚月看到谢老夫人,正要按礼数请安,谢老夫人还未上前搀扶,谢璧已先扶住江晚月小臂道:“你刚回来,身子还虚,快歇歇,母亲不会见怪的。” “是啊孩子,你可吓到母亲了。”谢老夫人拍着胸口,忍不住又认真打量江晚月几眼:“还好,你人无事。” 那夜,湖中和湖畔都已无人。 这两日谢家到处寻人,却并未得到任何和江晚月有关的消息。 谢老夫人估摸着,大概江晚月是真的顺河而下,尸骨无存了。 她都已经命人做了江晚月的牌位,打算好好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 可转瞬之间,江晚月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整个人似是比从前多了几分镇静坦然,眸子清澈剔透,瞧着倒让人心头莫名一颤。 谢老夫人不敢再看江晚月,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切,强笑道:“对了晚月,你这几日究竟去哪儿了?” 江晚月的笑意温和得体:“儿媳从湖中上岸,发现岸边恰好是谢府的庄子,只是庄子里的仆妇们儿媳并不认的,也不是谢府的体己人,怕有闪失,自己坐马车过来的。” 江晚月的笑意恬静,可她失踪归来,总有几分摸不到底,谢老夫人压下心里的忌惮不安,还想再问,已被谢璧淡淡的出言声打断道:“母亲,晚月回家就好。” 谢老夫人点点头,重又笑道:“是啊是啊,回家就好。” 谢老夫人心中却泛起嘀咕,若真的在庄子中,两天都已过去,为何不派人给家传个话儿。 江晚月回府的消息,秋璃也听说了,悬着几日的心终于落了地,她哭着跑到江晚月面前,跪下磕头道:“夫人的救命之恩,奴婢不敢忘,奴婢以后跟着您,听凭吩咐。” 江晚月搀扶她起身,缓缓道:“你本就是谢家的人,老太太拨来跟着侍奉我的。” “那不一样。”秋璃怔了怔,双眸含泪,直直看向江晚月:“我不是谢家的卖身婢,以后,奴婢只跟随夫人一人,只听从夫人的调遣。” 江晚月点点头,擦了她的泪:“好,你的心我明白。” 江晚月道:“收拾收拾,我们去偏殿休息。” “偏殿。”秋璃怔住:“这霁泉坞主殿向来是郎君和夫人的住处,为何要去偏殿?” 江晚月笑道:“是谁方才说只听我差遣,偏殿清净,只有你我二人,岂不是美事?” 秋璃闻言,再不多问,立刻和几个小丫鬟一起,将江晚月的东西收拾去了偏院。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6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