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眼巴巴的望着那白玉步摇,江晚月敛眸,轻轻将步摇取下。 “这白玉的质地,还真是万中无一。”秦婉目光划过步摇,显然甚是喜欢:“我这镯子也是前几日刚买来的绿花翡翠,和妹妹换这玉步摇如何?” 那翡翠清亮通润,想来是不可多得的极品,江晚月蜷了下指尖,轻声道:“若只论玉,还是夫人的镯子更胜一筹。可那步摇,是家夫所赠,不便和旁人交换。” 秦婉怔了怔,似乎略微踟蹰,杨媛朗声笑道:“在东都,咱们之间换个首饰都是常有的事,不像民间,拿走一个,就如同抢走了你的命。” “这翡翠色泽很透亮莹润,拿着吧妹妹。”有女子笑着帮腔:“不会亏了你的。” 江晚月眉心轻蹙。 她已将自己的意愿平和清晰的说了出来。 可这些人仍置若罔闻。 江晚月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已说了,这是家夫所赠,不好给外人。” “原是因了这是夫君所赠啊。”一个华服女子笑道:“那更简单——不过这只是一个步摇而已,难不成你夫君只送过这一个物件给你,你才这般珍惜?” 江晚月一怔,此时,劝告她的声音此起彼伏:“对啊,回头让你家谢郎君再送一个给你不就是了?他又不是小气之人……” “夫君送的有何稀罕?家中屉里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有什么舍不得丢不开的?” “对啊,妹妹,换个首饰就当交个朋友了。你刚来东都,更该和我们多走动走动……” 众人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江晚月不习惯被人这般围在中间议论,鼻尖都急得冒出细小的汗珠,她伸出手想将秦婉手中的步摇拿回来,坚定道:“这个真的不能换……” 秦婉没提防江晚月会直接动手,眼眸微睁:“哎,你……你怎么还动起手来?” 秦婉身旁的好友登时眉眼一竖,竟然猛推了一把江晚月的肩,不可置信提高音调道:“哎,你这个村妇,欺负人啊!这里可是东都!” 众贵女皆是秦婉好友,见状登时一阵喧嚷,纷纷上手推搡江晚月,有人则站在江晚月身侧作势劝架。 江晚月被人群围在中间,满眼望去皆是瓮动的嘴唇,视线所及,皆是颤抖的手指。 江晚月咬唇,正要出声,忽听一声凌厉凶狠的犬吠响起,一只通体黄白色相间的大狗从院外疯狂冲进人群,撕咬住秦婉的外裙,清脆裂帛声响起,秦婉裙摆一角被扯破,满地皆是跳动的珍珠。 江晚月吹了声哨音,如往常放船时一样叫了声:“大福!” 大福水汪汪的黑眼睛圆溜溜,憨态温顺,总是带了笑颜,如今却凶狠的呲牙挡在江晚月面前,对着秦婉等人狂吠不止。 秦婉已被赶来的人护在身后,颤抖着道:“这是从哪儿来的畜生。还不拖出去打死!” 江晚月忍无可忍,挡在大福前头,冷声道:“东都是天子脚下,凡事都讲道理,你们非要如此欺人吗?” 秦婉还未说话,一道清冷的男声不重不轻的传来:“这是怎的了?” 第10章 第10章 江晚月抬眸,恰看到谢璧长身玉立,负手迎光从门廊处一步步走到自己身畔,眸光似是带了几分关切。 江晚月鼻头登时一酸。 她在这东都无依无靠,唯有谢璧。 对,她还有谢璧,她一向清正持重的夫君。 他是她最大的底气,最能依赖的人 谢璧在此刻出现,已是对她最好的安抚,江晚月渐渐镇定,像是有了家人撑腰的孩子,她站在大福身前,语气尚有几分委屈:“郎君,张夫人想拿首饰和我换步摇,我钟爱这步摇,倒让张夫人误会了。” 谢璧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心,还未言语,另一道跋扈的女声已响起:“什么误会,婉儿差点被那疯狗咬了!”好友气愤道:“裙摆都被这恶犬撕破了!” 秦婉显然受了惊吓,此刻已经用团扇掩面,在丫鬟的簇拥下,匆匆退去后院准备换衣裙。 谢璧眼眸落在蜿蜒在地的描花裙摆上,掠过大福的眼神已冷了几分,他微微躬身道:“张夫人,实在对不住,家犬素有野性,此次冲撞贵人犯下大错,谢某定会严惩。” 江晚月一怔,脸色渐渐煞白,大福冲上去咬烂了裙摆,显然甚伤秦婉面子,可它也是为了护住自己。 可谢璧一上来便引咎自责,连起因经过都不曾多问一句。 纵然他生性温润,是为了息事宁人,也让江晚月胸口发闷,甚是委屈。 在碧胧峡,有外公照拂,友人陪伴,她虽是小小船女,也过得肆意自在,又何曾会有这等时候? 那好友冷冷道:“这乡间恶犬还能如何管教严惩?不若打死了事!” 江晚月冷笑,抬起白皙纤细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恶犬?挑衅寻事的不是恶人,护主心切的倒成了恶犬?” 谢璧蹙眉,眸光拂过江晚月,音调甚冷:“究竟是为了何事?” “都是女子间的琐事。”秦婉好友低眸,俨然受害者模样,委屈道:“我们婉儿,不过是想和谢夫人换个簪子罢了,她却推三阻四恋恋不舍,这也无妨,只这恶犬却趁机冲上来冲撞了婉儿!” 江晚月含水的杏眸清冷沉静,她毫不退让,冷声道:“这位姐姐说笑了,步摇是我私物,就算到了官衙,也断没有强迫旁人割爱的道理,若非你们强要这步摇,失手推搡了我,让大福误以为我受了欺负,这位秦夫人的衣裙又怎会破呢?!” 江晚月字字平稳干脆,一句一个失手,欺负,在场的贵女贵妇们皆面面相觑。 谢璧语调温冷,制止道:“晚月,你多心了,几位夫人和姑娘皆是京城的高门闺秀,怎会因一支步摇与你相争,欺侮于你呢?” 他安抚的温润语气里,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清高,和隐隐不耐的疲惫。 “区区拙物,难得夫人入眼。”谢璧眸光扫向秦婉和那位好友,眼尾含着疏离的笑意道:“明日谢府便以白玉步摇相赠,就当是给二位夫人受惊的赔礼。” “我呢,我也要?”另一个年轻女孩甚是大胆,笑着伸出脑袋拦住谢璧:“鹤郎,在场这么多人,难道你只给她们二人赔礼?” 此言一出,众女眷都嬉笑凑趣, 谢璧仍是翩翩温润,进退有度的君子模样:“定将如数送至府上。” 江晚月怔住,僵硬站在原地。 原以为谢璧前来,总是能给她撑腰,为她讨几分道理的。 可他只是平息事态,匆匆息事宁人。 甚至,他连事情的真相都漠不关心。 也许在他心里,此事微末,至于她的情绪和委屈,更是不值一提。 江晚月鼻尖一酸,眼前蒙上一层薄若轻烟的水雾,耳边仍回荡着谢璧和女子的调侃笑语,一时主宾尽欢,其乐融融。 江晚月不愿在此时落泪,只是低垂着头,望着莹润的石砖地面。 江晚月总想着,谢璧该是清正冷淡的性子。 可也许并非如此。 此刻,他隔着若有若无,又恰到好处的距离,竟和诸多京城贵女谈笑自若。 这些贵女,也未曾有丝毫诧异局促,有人手持玉杯,有人拿扇掩面,站在谢璧周遭,皆是言笑晏晏,甚是寻常。 东都风气开放,也许,他们中不少人是一同长起来的。 他究竟是何等模样,是何性子,她江晚月又如何得知呢? 其实他是何样人,本就是她臆想出的居多罢了。 江晚月一颗心沉沉的坠下去,她一次次的想要冲破他们二人之间的屏障,她不怕遍体鳞伤,却渐渐生出惶恐。 谢璧成了她的枕边人,这几日待她甚好,江晚月却觉得,谢璧比初见时还要陌生…… 宴会终是散了,江晚月亦步亦趋,跟在谢璧身后上了马车。 冬日天空阴沉,冰冷呼啸的寒风卷起车帘,江晚月轻轻打了个寒噤,随即,她冰冷的手被捧起,白玉步摇安静躺在手心,耳边响起谢璧清朗温热的声音:“好生收着吧。” 江晚月垂眸,静静看向手心里的白玉步摇。 烨然生光,灿若冬雪的白玉步摇。 干净得让她想起初见谢璧那夜的月光。 她曾将步摇的纹路摩挲了很多遍,今日小心翼翼戴出门,珍之重之。 可也许,秦婉才是这步摇的真正主人。 也许,谢璧还会庆幸有今日这场闹剧,借着由头,将步摇不着痕迹的做出一样的,又送给了那位秦夫人…… 脑海闪过这个想法时,江晚月胸腔疼得喘不过气,她挤出牵强的笑意,将手心的步摇缓缓握紧:“郎君,你为何……为何突然送我步摇?” 谢璧沉默一瞬,声线平稳:“瞧着好看,怎么了?” 江晚月抿抿唇,将心中的疑问硬生生憋了回去。 谢璧看向江晚月精致的侧脸:“此事你也委屈,但这是京城,你是谢府夫人,事事都要顾全大局,一个步摇而已,闹得如此不可收场,岂不是小家子气?” 马车很安静,谢璧语调温和,气息落在身侧,江晚月生出亲近,轻声道:“是她们一起,强要……强要我的东西……” 谢璧玉白的指尖轻揉眉心,有几分无奈:“一个步摇而已,你若喜欢,让管家去采买便是,以后行事,切勿因小失大。” 江晚月顿了半晌,抬起长睫,明澈的双眸直直看向谢璧:“她们说……夫君和秦家姑娘本是一对儿,从小一同长大的……” “说着步摇,你又在乱想什么?”谢璧在片刻的怔忡后冷声道:“她是国公府的长媳,张家世袭勋贵,是你能非议的人吗?!” 江晚月被谢璧当面训斥,整个人如木桩一样定在马车上,她双眸含泪,抽噎声从咬着的唇瓣中传出,两人僵了半晌,谢璧缓缓闭眸,以手托额:“不错,从前谢秦两家确是有些来往,但都是故人旧事,不必再提。” “可她们……可她们都说……”江晚月知晓自己不该再提,但喧嚣的情绪却按捺不住,她头次在他面前崩溃,眼泪顺着长睫落下,轻轻抽噎着道:“都说夫君和她是郎才女貌,一对儿璧人……” 她好委屈。 她没想过非议谁,她就是想……想听谢璧的安抚宽慰……哪怕一句都好。 是她近日得了温存,愈发贪图了。 “就是圣上也管不了旁人如何议论呢!我又怎能左右旁人唇舌!”谢璧微微上翘的眼尾本就清冷,此刻更溢了冷漠的寒光:“要想当好谢家妇,头一件便是少听人言,否则往后的日子也休想过好了。” 江晚月眼眸含泪,泛着水汽的绯色,倒让人看了生怜,他叹息一声,从衣袖中拿出帕子递给她,缓了缓语气道:“还有,大福留不得了,它的习性不适合东都,打发去庄子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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