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虽是素净,然色泽寡淡的衣裙却丝毫不曾减其本身的华光,反倒更衬得她若池中芙蕖,清丽出尘,娇艳无双。 被那道视线瞧着,她蹙起秀眉,攥紧了手中竹箸。 他什么意思? 爽快应下了一同用膳的邀请,却半天不动竹箸,只坐着一个劲瞧她。 …… 难不成是要她喂? 季书瑜心下泛起嘀咕,面上笑容微僵,有心想要给他递箸,却又怕自己会错意惹了他,便出声试探道:“妾身为夫郎夹个枣糕?” 梅薛温不言语,却是微微挑起长眉。 果然是她猜测的那个意思吧。 季书瑜笑容清甜,一双长翎睫羽垂落,重新换了双竹箸,于盘中夹起一块枣糕,递至他薄唇边,动作一如昨夜那般灵巧。 而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呈托举状停于筷箸下方,接着掉落的碎糕屑, 不想握着竹箸的手举了半天,仍是未等到他张嘴来接,静默半刻,季书瑜心下又咚咚打起鼓来,怀疑自己难道又会错了意。 斯人忒难猜,既看不见神情也不爱说话。 她目光困惑,悄悄对上他那双狭长的眼,试图打量其底下藏着的真正动机。 他不是存心戏弄她吧。 瞧出她眼底的不安,梅薛温一手支颐,忽而伸手指了指身前摆放着的小碟,声音含笑,道:“夫人盛情款待,为夫十分欣喜。不过放在碟上便是,送入口中的活儿就无需夫人亲力亲为了。” 季书瑜笑意一滞,握着筷箸的手僵持在空中,忽觉面上有些发烫。 她就知道。 草寇本性恶劣,尤爱戏耍人。 正要收回手,白皙细腕蓦然被人隔袖握住,透过薄薄的衣物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传递来的凉意。 忽而发现,这人的体温倒是好像比正常人低上许多。 他的病果然还没大好,眼下不过是强撑罢。 凤翎睫羽微颤着垂落,视线中梅薛温徐徐抬首,面具底下稍稍露出的下颌线条轮廓清晰流畅,两瓣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启,张口将她筷中夹着的糕点衔去。 动作如风过拂柳般轻巧。 “不过,还是多谢夫人,滋味不错。”他一派淡然,又若染着几分不甚明晰的笑意。 举着筷箸的手停顿,杏眸瞧了会儿他静静咀嚼着豆糕的动作。季书瑜垂下眼眸,放下手中公筷,继续闷头吃糕点。 “今日外头花开的很好,想一道出去走走么?”沉默片刻,梅薛温饮了口茶水,待将喉头中那股黏腻之感化开,方才主动开口问道。 闻言,季书瑜立马抬起头来,眼神带着些许的晶亮,笑意盈盈地注视他,“当真?妾身来寨中多日,倒是还从未仔细看过寨中风景。夫郎待会儿不用忙吗?其实妾身一个人也是可以逛的。” 见她眉眼中含有藏不住的雀跃,梅薛温捻了捻手中的杯盏,颔首答道:“今日没什么事务,待用完这些糕点,我带夫人去外头走走,熟悉熟悉山寨。” 季书瑜笑着应下,但见他自用完那枣糕后便再未再动过盘中糕点,只是一个劲的猛灌茶水。长睫微垂落,换过手中的筷箸挽袖又为他多夹了几块糕点至碟中,再度抬眸盈盈瞧他。 但见,视线中那长眸里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薄唇边极浅的笑意也逐渐散去,眼神幽幽的同她对视。 季书瑜悻悻地收回视线,埋头用膳。 瞧不出来,倒也是个嘴巴挑的。 程氏制作的糕点色泽鲜艳,香气扑鼻,手艺与外头生意火热的糕点铺里的师傅大差不差,然而自小吃惯了精细佳肴的人,只消尝上一口便能发觉其中调味用料过度,过于追求味蕾上的甜蜜,反而逐末忘本,破坏了食材本身的鲜味物质,精华流逝徒留其表,一块甜糕下肚便得缓上许久。 放下手中的筷箸,以绣帕擦拭干净唇边的屑沫,待二人将整整一壶的花茶饮尽,方才缓缓起身,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地往院外走去,朝着后山方向一路闲逛。 眼下已是巳时一刻,天色明亮非常,万里无云。 孟秋的日头到底有些毒辣,二人走出不过多久,季书瑜便觉脊背处衣衫微湿黏腻,光洁的额前冒出一片极细的香汗。 梅薛温闻及身后传来的轻浅呼吸声,顿住脚步回首,但见芙蓉面上一抹淡淡的红晕若云霞般在两颊间扩散,看她不断以帕拭去白珠,便缓步转了脚下方向,领她改往附近的一条偏僻小道上去。 其中树荫密集,绿意颇浓,茂胜枝叶重叠交错的于上空形成一片巨大的绿盖,又宛若织就十里绿丝缎锦步帐,一路往前不断延展而去。 底下空间避开了日光直晒,予人以阴凉之感。 林下风过,引起簌簌声响。 两人一路轻声交谈,氛围倒也还算说得过去。 其中,主要是由美娇娘在找话题闲聊掰扯,梅薛温则姿态闲适地于前方赏景,偶尔慵懒地回应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 季书瑜瞧了瞧他身上的衣着,想他或许也是热的心烦了,才兴致淡淡不会想着再捉弄她。 毕竟这人穿的一身黑,方才又于日光下曝晒许久,应是比她还要热一些罢。 不过又想到今早触及他肌肤时的寒凉之感,她心下又不是那么确定了,且观他眼下气息仍旧稳健,衣着干爽,好似也不像是觉着热的。 二人漫步林荫之下,季书瑜一边作赏景模样,一边将所过之处的风景悉数牢记,于心中粗略草拟出一副从院落通往后山的大致路线图。 暗阁中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特殊技艺傍身,绘制舆图便是季书瑜较为擅长的一项本领。 而如今她从囚犯摇身一变成了匪寇夫人,亦是获得了于寨中自由走动的权利。 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她绘制出一份准确精细的鹿鸣山舆图的机会,待画作完成将其递交给暗阁,便可静待组织派人来救援。 这也是她眼下唯一能想到、能做到的办法。 发觉身边的人许久未曾再回话,季书瑜回过神来,不由得也跟着他的脚步顿住,顺着身侧之人的视线往前方望去。 但见不远处,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立于藤架下,面若银盘,容貌秀雅,眉眼间好似含着轻愁,笼罩着层江南朦胧烟雨青雾,一双妙目幽幽的往这边看来。 联系之前妇人同她唠的那些家常,季书瑜很快便确定了眼前女子的身份,此女应是程氏年芳十五的表妹,林若。 因着自小随表姐在山寨中长大,她同几个当家关系都很亲密,情同兄妹。 见二人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那姑娘微微启唇,忍不住上前两步,低声唤道:“四哥哥……好。” 瞧见她面颊上飞快染上了两片绯红,季书瑜蓦然觉察出二人之间似乎有些猫腻。 顽劣的山匪原来亦可能为女子所中意,昨日那番话她收回,是她狭隘了。 尽管知晓他人无法透过面具看清梅薛温真正的神情,然而此刻好奇心作祟,她还是忍不住悄悄转了目光,于心中轻啧两声。 这面具真是碍事。 那眼下,她是识趣的早早离开给两人腾出私话空间,还是厚着脸皮留下三人行一道将剩余的路给逛完? 思忖间,二人已缓步至藤架之下。 林若神情怯怯的看了一眼季书瑜,眸中透露出一丝对她美姿容的艳羡,随即又快速垂下头去,以白嫩双手轻轻拨弄着绢帕。 “四嫂嫂真美。”她声音温柔,又将目光悄悄望向梅薛温。 梅薛温情绪始终无波无澜一般,至今未曾言语。季书瑜闻言扬起了笑容,回赞道,“林姑娘也美。” 闻言,林若面上带出一丝牵强的浅笑,她抿了抿唇,轻声道:“若儿今日在这等了许久,是想同四哥哥说几句话,请嫂嫂勿怪……” 季书瑜正想找机会脱身到其他路径探探,此刻听出她的话外音,自然是满心满眼愿意,顺着梯子就要往下走。 全然不曾察觉身边之人投来的目光中很是一番意味深长。 她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小路,弯眸对着二人轻笑,道:“姑娘和四爷聊,前头花儿开的不错,妾身先去逛逛。” 言罢,绣有大片米色兰花的裙摆裹挟着盈盈浅香逐渐远去,看见梅薛温抬首望着女子背影静默不语的模样,林若眸色微动,神情愈发落寞。 “若儿一直以为,四哥哥对若儿是有情的,否则也不会以自己的性命作赌注,拼死于火场中救下若儿,还毁了容貌。” 先前季书瑜早从程氏口中得知梅薛温面容有些不大美观,也隐隐猜测到他许是毁了容,方才致使他连就寝时候都要戴着那副厚重的面具。 直到眼下,猜测被证实,原来是为了救人而毁了容。 尚未走远的女子脚步微顿,思忖片刻,还是于小道上的一个拐角处停住。 附近流水淙淙,因此无需担忧呼吸声会暴露行踪。她借助林中的树干掩藏身形,静听二人说话。 第10章 空花阳焰 “闻人府中红绸漫天,正如火…… 兵法有言: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 如今她身处迷局当中,却对寨内之事一无所知,多掌握些信息自然远好过两眼一抹黑。 林若眼中落下几滴清泪来,心中有诸多话语想同人诉说,却不敢径直去拉他垂在身侧的手,只得默默牵住梅薛温的衣袖,低啜:“若儿前些日子染了风寒,闭门养病多日,院内上上下下的所有人全都瞒着我,不肯告诉我——四哥哥娶亲了,娶的还是一个与他人有婚约的女子。四哥哥……你一定不喜欢她的,对不对。” 梅薛温无波无澜,全然未有谈论此话题的兴致,拂开了她搭着自己衣袖的手,后退半步,言道:“长兄如父,这门亲事乃是大当家替薛温作主定下,公主贤淑端庄,蕙质兰心,薛温心中并无不满。林姑娘若是还有其他 话要说,不若去找兄长罢,恕薛温失陪。” 林若抬手以绢帕拭泪,抬眸看他,执着道:“那如果大当家命四哥哥娶若儿,四哥哥也会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么……” 没待她说完,梅薛温侧首低垂眼眸瞧她,瞳色极浅的眸子中若有幽色翻滚,似平静水面下有鬼蜮丛生,冷冽的叫林若忽而打了个哆嗦,不自觉便低下头去。 便听他再度开口,语气温和而残忍:“薛温从来只将林若姑娘当做亲妹看待,一直相信二哥与林姑娘会成为十分登对的一对眷侣,并未对林姑娘生过任何其他的心思。而如今薛温已有妻,林姑娘今日的这番话实在失礼,以后万不可再说了。” 斩断桃花快狠准,不留一丝转圜之地,待美人亦是如此冷酷无情。 不过想想那晚深林中他吩咐自己爪牙来验她身份的场景,季书瑜又忽然觉得没有很意外,眼下他已然挺有人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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