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闻人珏双眸微眯,方才哂笑出声。 “当真是许久未见了,堂兄。” 他将眼前景象看得透彻,那若覆清冷霜雪的眸中暗流翻涌,充斥着上位者沉淀已久,浓郁到几乎令人心惊的厚重欲望。 那份情愫同他的如出一辙,即便蛰伏许久,他闻人策又到底能比自己清白几分呢。 院外传来诸多杂乱脚步声,他便是心有不甘,也无力再做挣扎,只得微扬下颚,目光沉沉地望着来人。 闻人策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众府兵持兵器立于廊外,比肩迭迹,神情肃穆,然此刻院内却无一人敢出声。 “我输了。只是,并非是输与你。” 闻人珏神情平静,“之后呢?堂兄作何打算,欲如何处置这令闻人氏蒙羞之罪人?” “堂弟不必灼急,此事自有家主作决断。”闻人策语气冷淡,目光投落于一侧女子身上。 “他?” 闻人珏忍不住嗤笑,目光望向室内一角,语气不明,“那老匹夫自个儿半截身子入土,尚且自顾不暇,如何有闲心管这些琐事?” 闻人策神情无异,答道:“你我俱为闻人子弟,受家主栽培,自也由他管束。” 言语间,长廊内一名管事匆匆赶来。 见二人此刻好似正陷入僵持,管事忙不迭提声高唤,提示道:“家主有令,请二位郎君即刻移步至东院。” 闻声,闻人策亦不再多言,抬手示意医师进到室中,将闻人珏带离。 片刻后人群散去,水榭间又恢复至一片寂静。 得了传唤,闻人策却未急着动身离去,他立于檐下,隔着一扇矮屏,侧首遥望进女子眼眸。 二人相对无言。 以为他有话要说,季书瑜缓缓眨了眨眼,心乱如麻,迟疑地抿唇不语。 可等待良久,闻人策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足尖微转,抬步欲重新踏入茫茫雨幕之中。 第85章 缄口不提 “郎君早些回来罢。”…… 见此情形, 身后之人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提声唤道:“等等,郎君。” 男人应声停住, 回头望向她。 见他配合,季书瑜的声音却是逐渐轻了下去, 眉眼微压, 神情怯怯, 仿佛没有甚么底气般,透露出些许犹疑。 她低声询问, 试探道:“妾身知晓自己有错,家主欲如何处置妾身?” 他静默片刻, 声音低沉, 如实道:“吾尚且不知。” 话落, 她又不言语了,好似陷入沉思之中。 倒是意料之外的回应。 闻人策垂首,又等待了片刻,见她神情凝重, 却始终不语, 修长手指不自觉地捻动着弓柄,心头亦是升起些许难以辨别的异样之感。 他对她所有细微的情绪变化都太过敏感, 故而只消瞧见那双微蹙的秀眉, 心头便本能地挂虑。 他欲如往常般出言安抚, 或是温声给予承诺, 出手替她摆平眼下一切, 好叫人能够免于惶惶,自己亦可得以一分心安。 然话到嘴边,却又有些难以出口。 她才犯下过错, 如今他便这般轻易揭过,选择缄口不提,是否会太过娇纵了她? 静默间,季书瑜神情犹豫,终是忍不住开口。 “那,郎君呢?” 耳旁声线如玉珠落盘泠泠而击,更若甘醴滴落,于无形中可解他口干舌渴。 她语气柔缓,好似陷于困境之幼兽,无助地向狩猎者露出脆弱而柔软的小腹,小心翼翼地向他示好讨饶。 “郎君欲如何发落妾身?” 其实,这才是她如今最想问的。 相较于少有接触的家主闻人光,如今枕边人的态度才是她需要攻克的最大难关,亦是她最为坚实的倚仗。 只要他肯回心转意,愿于家主跟前为她稍作周旋,她自不会于旁人手下受到任何的刁难磋磨。 是的,只要他愿。 室间响起些许细碎脚步声响。 男人静默不语,然下一瞬,却觉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于后头主动环上他的腰身。 垂于身侧的手被人轻轻牵起,置于女子怀中暖着,她将面颊贴于他脊背,一边温声言道:“郎君的手好凉呢,身上也都湿透了,不若先让妾身侍奉郎君更换一袭衣衫,之后再去东院议事罢?方才事发突然,叫郎君担忧属实是妾身的不是,但往后郎君便是再紧张妾身,也都要先照顾好自己,莫令我担心,好不好?” 若无意般,掌心轻擦过她柔软小腹,男人身形僵硬,眼睫亦是跟着一颤。 与那透过轻薄衣衫传来的温热之感不同,此时此刻,由心而生的冰冷寒意透彻心扉,令他如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一时极为割裂。 原来,她所给予解渴的甘醴,不单只是琼浆玉液,亦可是夺人性命的鸩酒。 温言淌过心头,却留下一道更为钻心的刺痛。 他眼眸冷冽,抬首望着檐外冷雨,却是陷入长久的沉默。 人云,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透骨寒意席卷全身,这一瞬,他似再度陷入昔日的寒潭死局,不得不折腰垂首,向这世间凉薄人情所低头。 她眼角眉梢间透露出忧虑,然言谈举止却是淡然从容。 似于很早以前,她便设想过往后种种,二人可能会为各自的秘密而形同陌路,故而早早便设想好了应对和收场的法子。 便连腹中孩儿,也成了她无往不利的一步棋。 她好似从来都不信他。 方才与闻人珏于室间僵持,她言谈间或思或笑,一颦一笑皆落于他眼中。 虽知晓此次目标另有其人,然他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停落于女子身上,久难转移。 于他跟前,她总习惯将所有情绪收敛,不轻易将丝毫喜怒展露于他面前。面容虽常带盈盈笑意,却似画中仕女,眼角眉梢弧度俱如金刀玉尺裁量般,美而死板。 便好似戴上一张精雕细琢过千万次的无暇面具,平静温柔,又无懈可击。 然而,在他瞧不见的地方,于那些无关紧要之人面前,她却会有嗔怪、怒目、哂笑等情绪,俱数生动如此,皆是他未曾见过的模样。 她怨他无波澜,难捉摸,明明亲近若夫妻,二人之间却又好似总隔着一层厚屏障。 然而她又何尝不是习惯使然般,惯常 于他跟前佩戴上假面呢? 譬如眼下,她只是立在那儿,以一双杏眼静静凝望他。他似乎只消伸手,便能捉住她一角衣袖。 然二人此刻明明离得这般近,她面容温柔恬静,却叫人如隔天涯,好似一弯永远无法走近的冷冽寒月。 方才,他并未错过她那一瞬露出的迟疑之色。 无暇分辨心头犹如刀凿般的疼痛,所有筹谋皆被抛之脑后,本能而起的杀意却是先一步充斥于整个脑海。 他才是她的夫婿,是同她拜过两次天地,且将携手度过余生之人。 闻人珏有何资格能死于她手中,还欲叫她余生难忘? 即便她少有真情,可他却已将心交付了。对她,他绝不会放手。 雨水四溅,漫入廊间,浸湿了袍底。 男人立于檐下,抬眸望着远处清灰天际不语。仿佛隔过寒冷初冬的雨幕,望入那暗沉夜色将褪未褪的穹宇。 沉默片刻,他方才开口,嗓音微哑:“时辰不早,无需更衣了。” 话落,她轻轻点头,语气未有分毫怨怪,柔声道:“待事毕,郎君早些回来罢。” 脊背寒凉尚且未回暖几许,那道暖意很快又离开了。 女子松回手,干脆地向后退开几步。 心中方才升起稍许隐晦的雀跃,转瞬即逝,化为不可名状的失落。他恍惚一瞬,紧攥长弓的手指微动,不自觉地生出贪念,欲开口唤她。 “郎君身子不适,还是少淋雨为好。” 她回身将取来的伞递入他掌心,温暖到近乎灼烫的温暖,未经阻挡便径直传入他手掌肌肤。 “带上伞。早去早回。” 她弯眸对他笑着,全然不见隔阂。 明明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笑面,可他心头悸动,却是难以将目光挪移。 若生满青苔的死水终于被人缓缓搅动,目光中酝酿的暗涌彻底破碎,闻人策长睫轻颤,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侧颜,眼中充斥着贪念。 也罢。 只消她一笑,或是说句软话,不论真情假意,他便再是舍不得追究她任何不是了。 祖父那边,他会极力周旋,即便之后可能会有些许不顺,然有他在,必不会叫她受到委屈。 这些话,他如今尚且不能与她言明。 然二人朝夕共处,她能读懂他眼中情绪,也能猜出他的心意。 闻人策低低应声,言道:“嗯。” 她踮脚于他下颌处落下轻吻。 男人颔首,顺势拥住她的纤腰,于她眉间亦落下一吻。 “等吾。” 他定定地望着她,只待人点过头,方才收回目光,撑开油纸伞,身影渐远消失于茫茫雨幕之中。 …… * 日月跳丸,时节如流。 庭前雪压松桂丛,廊下点点悬纱笼。 小窗映出日轮,随东流水缓缓浸没于冰凉夜色之中,也熄灭了室内仅剩的光亮。 佳人倚窗而立,秀眉轻蹙,神情平和。 自入府以来,她便鲜少同家主闻人光近距离说过几句话。对于他的了解也多是由旁人口中得来,故而实难断定此人究竟是何种性子。 然于枕边人的态度来看,她总觉着,这一关,怕是会很难过。 便是有闻人策于前方周旋,得以侥幸逃过此劫,但闻人子弟因她彻底反目之事却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如何,她也需付出与之相当的代价。 不曾想,之后家主命她前往东院回话,态度却是较她之前所设想的更为平和。 与面对闻人珏的震怒、审慎态度不同,于她,闻人光只以一道暗令便轻易发落。 或许是因她怀有身孕,又有闻人策于前头作袒护,从首至尾,他甚至未曾言辞犀利地诘问过什么,亦不曾下令对她施以甚么刑罚。 相反,他只是态度冷淡地命人以季氏突发急症之由,以此强行‘抹去’她同外界所有的联系与羁绊。 对于这般看似宽厚仁慈的发落,闻人策并未多言,好似早便知晓此事,觉得这般处置已是网开一面,并无何处不妥,故而倒是坦然而应。 可就是这般看似不痛不痒的责罚,却更叫她感到窒息与煎熬。 眼下,她同一件被豢养的玩意再无两样。她成了府中没有身份的存在,便连姓名也成了众人口中的禁忌,终日被软禁于西院,甚至不可轻易面见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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