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季书瑜神情微动,却并未出声应答,侧首盯着窗头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出神。 她忽然发问,“近日外头分外喧闹,你可知是何缘故?” “这个……”他神情犹豫,抬眼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季书瑜神情淡然,伸手折下一枝焉了花瓣的玉兰,“无妨,你若是知道,如实说便是。” 男人垂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语气磕巴,“外头、外头好像正在筹备闻人郎君的婚事,至于娶的是哪家千金……不知。” 季书瑜颔首,若有所思。 倒是和她之前的预感对上了。 这段日子皆被那人缠缚着于榻上折腾,日夜颠倒的度过,她神志迷蒙不清,自顾不暇,更是不能去观察身边人与事的悄然变化。 不想时间转眼而过,想来府中应是什么都置办打点好了罢。 闻人策这般谨慎地拦着外人传扬此事,是怕她知晓后会耍小性,不再肯叫他近身亲近么? 见她眼神无波,男人迟钝片刻,方才出声劝慰:“季师姐,我瞧这婚事倒是有些不大对,说不定是要予你呢……”说道后头,声音却是愈说愈轻。 鸦黑睫羽垂落,女子于心底轻哂。 仔细算算,今日乃是她被剥去身份,同外界失联的第十日。 她若拘莺儿般为镣铐捆缚住足,被人视为一个无名无分、见不得光的禁脔囚于阁中。 玉郎予她苦,予她欢,予她琼浆,又予鸩酒。 二人缠绵之时,她也曾将他眼中翻腾的欲念瞧得格外真切,亦为他那无处安置的汹涌情意感到惊异。 她知晓他的心意,只是,她亦清楚他心中留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为此他不肯轻易将情愫言之于口,甚至囚她于掌,宁死也不肯放下。 他要她温顺地同他走入那片恨海情天,要她于撩拨缠绵下自愿沉湎,要她将他的苦楚悉数尝遍,和血并吞入腹,最后心甘情愿地奉上余生,伴他枕侧。 他要她一次次,一遍遍地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要她一心一意,毫无保留的爱他。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份情意当真还能回到最初那般纯粹吗? 季书瑜心中迷惑。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闻人策心中的结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解开了。 是他亲手为自己戴上了枷锁镣铐。 他不肯叫她得以解脱,更是自虐般地,逼迫自己也一道沉溺于虚情假意的欢爱之中无法自拔。 闻人玉郎仪容俊美,谦和温雅,虽名扬四海,然却无人知晓,他私底下早便为情疯魔了。 …… 她如今还未认错,他心中气亦未消,故而今日新妇想来不会是她。 若此,不消多想,闻人府的新夫人八九不离十便是那位王女了。 据闻她亦是心悦闻人策许久,家中长辈亦是十分看好这一对璧人,早就有意安排他们二人相看,之前也不过是碍着她的存在才耽搁下来罢了。 相较于她,那王女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从小为人众星捧月的娇宠着长大,她有着贵女的傲骨娇矜,因而即便私心再是喜爱一个男人,也坚决不会容许自己夫郎身边还豢养着一只擅以颜色悦人的莺儿。 今日,她若是能彻底从这人身边逃开,走得远远的,既是叫自己彻底解脱,亦可叫那王女的姻缘从此圆满。 心中有个冷静的声音不断重复着说道,此事利人利己,这个选择很好。 她心中有了决断,眼眸无波,抬手拭去面颊上的一滴水珠,若无其事地颔首,笑道:“那便有劳你,带我走吧。那厮给我下了药,如今我腿脚不便,有些难走动。” 见她决定下的倒是格外干脆,那男子面露一丝异色,遂攀着树干上到窗边,小心将她扶上了后背。 “师姐扶稳,我带你出去。” 闻人策此人城府极深,府中四处皆设下了诸多眼线,指不定何时便突然杀个回马枪,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经过多日的探察踩点,他已是对前往后院的路格外熟稔,顺利避过路上巡查的府兵,二人终于抵达至后院。 榕树下,一辆简单低调的青布马车映入视线,叫季书瑜感到有一瞬的恍惚。 如此便可以解脱了…… 就算如今逃离此处,可胸腔中被束缚了多日的心,真的能挣脱那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么? 然机会已经摆至眼前,不论结局如何,她也都该为自己试一试。 不是么? …… 马车在空荡街道上向北疾驰,纤手掀起布帘一角,视野之中,闻人府的后门正在飞速地向她远离。高大威武的府邸逐渐缩小成一个墨点,直至再也无法寻见。 季书瑜以手支颐,莫名觉得心中似乎也空了一块角落。 这感觉太令人不安了。 然自己先前欠他的,也于这几日早都还尽了。 往后,她只想为自己真正活上一回。 那人如今得美娇娘在侧,或许再过几日便沉溺于两情相悦的温柔乡中,再是无心追究她的过错了。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只要她能逃得足够远,应该就没事了…… 少女枯坐着,空荡荡的马车内沉默无声,落针可闻。 青布随风招摇,发出猎猎之声,马车行至半路,天上忽然落起了濛濛细雨。冰凉雨丝从半开的 车窗落入,滑落于她瓷白的面颊,宛若一滴清泪般缓缓流下。 被凉意一激,先前一直飘游在外的迷蒙神思突然清明几许。 她蹙起双眉,细细思忖着,心中陡然生出些许慌乱。 不对,不对—— 素来被严格把守的藏宝阁今日却有外人轻松潜入,竟还叫人成功将她给背送出了阁楼,毫发无损? 再者,这后院之中他竟是连个把守的人都不屑于设么? 处处是破绽,处处是他的刻意放任。 闻人策的心里,到底是如何盘算的? 是戏耍,是疏忽,还是忽而对此感到腻味想要还她自由? ……可她到底不敢赌他的用意。 被囚禁已久的莺儿,今朝乍然得着自由,竟也下意识的为前路感到惶惑不安起来。 季书瑜伸手叩响案几,一边扬声道:“等等,停下!调转马头,先带我回去——” 雨淅沥沥下大,马车仍疾驰不停。 此时人与车已从小道出了兰泽城,四周尽是荒芜人烟的野地。直至季书瑜竭力喊了三遍,马车方才减缓了速度,最终徐徐停落于路边。 可怪异的是,车行驶了一路,外头却始终无人出声。 赶马的人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少女咬住唇,拔下头上簪着的金钗,纤手微抬,犹疑地将车帘掀开一角。 天际阴云密布,光线昏暗如夜。野地为突如其来的一道雷光照亮,狰狞可怖的电光猛然撕破了漆黑的夜幕,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前方无尽的狂风骤雨中,一把油纸伞撑起了一方干爽的空间,俊美无俦的男人身着似血红衣,不急不缓地策马而来。 唇边噙着的仍是如白日那般爱怜温柔的笑意,只是乌眸中却似浸染了冰冷刺骨的寒意,与一种势在必得的晦暗偏执。 玉郎高坐马背,遥遥向她伸出掌心,笑问:“吾妻,欲往哪处去?” 薄唇上下轻碰,之后未尽的话语尽数被嘈杂雨声吞没。 她只觉眼前有一片雾气氤氲,视线若为朦胧烟雨笼罩。手中的金钗陡然间落地,发出一丝微不足道的轻响。 随着这道轻响,心底深藏的什么东西陡然挣脱了金丝囚笼,化作无边欲念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险要将她的神志淹没。 美人赤着如雪鸽般纤巧的双足,一步步踏进那泥泞水洼当中,任由冰冷雨丝将衣衫浇湿淋透,步子艰难地朝他走去。 既然如何都躲不过,那便,叫他也同她一并赎罪吧。 这是他亲自选的, 死路。 第2章 正文·山耶云耶 “原定好像不是走这条…… 夜林静谧。 官道上人影绰绰,连绵树荫下一抬花轿由十六人作抬,徐徐而行。 百年梓木制成的花轿高而宽阔,金纱缠绕于长柱垂落,半遮掩住轿壁上嵌着的镂空花窗,隐隐若若透露出盈盈暖光,映照出一道宛若玉竹的曼妙身影。 身着暗色布衣、胸前斜挂红绸花的抬轿夫走在队伍中央,数百名侍女嬷嬷列队环绕于侧,人数庞大却意外有序。 不说婚轿装点奢华、送亲队伍排面宏大阔气,再看那红木奁箱竟也挑足了一百八十担,这般大手笔,较皇太子娶妻也毫不逊色。 队伍千里迢迢从他乡而来也不知惊羡了多少过路行人,都道是从未见过这般排场的送亲队,无不向往国都的繁华。 可只有明眼人才知晓,如今的南陵皇室不过是虚假繁荣,周边诸侯国的野心与实力与日俱增,这看似低嫁的亲事亦只是天子用来稳定东宣国闻人大族的联姻手段,如此阳谋,并不值得歆羡。 西风过林,吹得树木枝叶来回摆动,沙沙声响回荡于密林之中,连带着花轿内华衣女子的头纱也被吹起一角。 季书瑜跪坐在绣花软垫上,头纱下粉唇轻抿,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安之色。 她耳力敏锐,在队伍改道踏入这片深林之时,便察觉到深林中好似隐藏着诸多零碎声响。 不似风吹叶摇簌簌之音,更像是……野兽潜伏时沉闷的呼吸声。 她微微垂首,同轿外缓步跟随的嬷嬷轻声道,“原定好像不是走这条道的,如何忽然改道了?” 意外她会突然发话,那嬷嬷很是愣怔了一番,思索片刻靠近了轿窗,恭敬答道:“回公主的话,将军从附近村中探得消息,得知西边群山中常有穷凶恶极的匪寇出没,因此临时改道,特地绕远路择官道而行。” 感知到她的情绪,那嬷嬷低声安抚:“公主莫怕,队伍已接近东宣边境了,不会有事的。” 季书瑜只好作罢,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投向轿窗外。 花轿徐徐前行,寂静的长林里一时只闻得虫鸟轻鸣和行人足音。 参天树木如绿绸锦步障沿着官道往前一路延伸,茂盛枝叶密匝匝的笼罩住周遭光线。 浅丛间忽有一道黑影闪过,眨眼间便消失于茫茫深林之中。 走在右上角的轿夫擦了擦后颈陡然冒出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转头打量四周。 “我好像看到一个影子从旁边闪过去了……”那轿夫侧过头,压低嗓子跟走在后边的人说话。 “这可是官道,谁敢劫啊?不要命了?”后边的轿夫咧嘴一笑,不以为然道:“小兄弟一看就不常做夜活,这入夜了,许是山鸮什么的出来觅食了。我听说这边常有鼠蛇出没,有山鸮也不奇怪……诶,夜黑不好走,你可仔细点脚下啊,别晃了轿子,惊了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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