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到孩子的近况,云英愣了下,随即迅速湿了眼眶。 “才是四个月不到的孩子呢,想来会有许多不适应。”她忍着鼻尖的酸,冲靳昭勉强地笑,“没想到中郎将会清楚这些。” “殷大娘从前养过我,她如今住的院子,便与我家相邻,我时常去瞧他。” 他没有亲人,殷大娘丧夫亦有多年,他便干脆将她当长辈一般照料。 “可见中郎将是个仁善之人。” 凉亭外,风雨似乎已渐趋弱,凉亭中,气氛也和缓下来。 “看来一会儿便能走了。”云英别过脸,假意看着外面逐渐变小的雨珠,凭靠在栏边的那只手飞快地拭过眼角。 靳昭注意到她自进来后,便一直坐着。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还穿着帛屐的双足上。 夏日的帛屐,帛制的鞋面,未将足面完全包裹,只足背一道,嵌至趾间,露出她的两只玉雪可爱的裸足。 白嫩小巧,仿佛 一手能恰好握在掌心间,偏偏那十根脚趾,根根分明细长,晶莹的指甲在暮色里显得柔润,一双裸足,只那么静静搁着,便有种纤嫩的诱人感。 靳昭面色不变,喉结却悄无声息地上下滚动。 右侧的雪白上,赫然横亘着一块铜钱大小的血痕,看样子,是方才在石板路上踩木屐不稳当,细嫩的皮肉被蹭破了。 那块血痕恰好就在那一道鞋面的边缘,难怪她会觉得疼,穿着那样的屐,只要一动,便会蹭到伤处。 难怪她方才喊疼。 大约察觉到他的视线,云英不由自主缩了缩双足,试图以裙摆遮掩。 “中郎将不必担忧,奴没事。” 对于靳昭而言,这样的伤口不深,的确无碍,但她一个娇滴滴的娘子,哪里会像他这样能忍? “一会儿回去,还要走许多路,这样磨一路,伤口便不容易好了。” 他说着,拾起她方才垫在锦包下的那方帕子,从中撕开,撕作一条条的样子,首尾相接,系成长长的两条。 “踩下去。”他在她足边蹲下,示意她把脚从帛屐中伸出,直接踩在鞋面上,接着,用那两条长长的丝条,从鞋底下绕上来至她的足背,牢牢地绑在一起。 两条丝带之间隔了一个手掌的宽度,恰好避开她被擦伤的那块肌肤。 整个过程,他慎之又慎,没有碰到她一丝一毫。 只是再谨慎,也无法忽视,那双足,的确恰好能被他的双手掌握。 - 雨势渐小,暮色愈浓,少阳殿内外一片寂寥。 萧元琮今日回来得早,在廊下站了片刻,欲独往四下走走。 偌大的少阳殿,除了每日傍晚,薛清絮雷打不动地来请安外,仿佛再无人气。 他亦去了宜阳殿。 那孩子倒是咿咿呀呀活泼得很,只是懵懂无知,教他瞧得索然无味。 两个婢女都在,独不见乳娘。 自那日起,他便不曾见过云英,有时让人将孩子抱来瞧瞧,也是那两名婢女过来,不见她的踪影。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云英在躲他。 身后的内监见他要走,赶忙捧着油纸伞过来:“殿下,骤雨未歇,还是带上伞吧!若是湿了衣裳,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都是伺候他多年的人,知晓他的脾性,在外便罢了,回到东宫,便不愿有人在身边伺候。 萧元琮没有回头,只是站在细雨中,伸了一只手,接过内监递来的伞,待雨已在身上覆了薄薄一层,才撑开伞,朝着空荡荡的南边行去,在乌沉的天色里,形单影只。 第14章 恩惠 也许,以后会有你能帮得上孤的时…… “多谢中郎将。” 云英红着脸,也不敢细看,便又将裙摆放下,遮住自己的双足。 夏日炎热,宫女们多穿屐,为图方便,亦有不少人将裙摆收上一寸,将双足裸露在外。这本是常事,可现下,孤男寡女,她湿着衣,被他捧了一只足在掌中,总是让她有旖旎的遐想。 从前武澍桉就细细把玩过她这一双玉足,还专寻了女儿家用的蔻丹来,替她抹在指甲上,待玩够了,又说,还是什么都不抹时,最好看,最能引人想入非非。 经了方才的尴尬,她不信靳昭会毫无波澜。 “不必。” 靳昭迅速站直身,退到安全距离外,转头看外面的雨势,借以掩盖自己心中的波动。 急雨过,天边只余极细的雨丝,落在身上如一层绒毛。 “奴该走了,”云英起身,探出一只手,接了那细丝似的雨,“中郎将保重。” 说罢,不等他反应,提着裙裾,小心翼翼踩着林间的石板路,沿来时的路往宜阳殿的方向行去。 靳昭站在山间,看着她下行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紧绷的身躯才悄然放松,转身朝着另一边去了。 - 细雨濛濛不绝,在竹林间被遮去大半,直到下了山,走入空阔的平地,才感到那雾一样蒙上来的雨丝。 云英身上本就湿透了,再加上足踝处还有轻微的疼痛,便也不在意这点雨,只管如平日一样慢慢地走。 东宫素来节俭,无人处鲜少点灯,她一路过去,长廊下每隔数丈,才有一盏在微风中吱呀摇晃的灯,在昏暗暮色里,仿佛一盏盏浮在半空的天灯,将空阔的平地分隔成几片。 临近花园处,她没有选沿长廊一路绕回宜阳殿的路,而是经过假山,自一片水渠上蜿蜒而过的露天栈道漫步而去。 栈道两边,浮萍游荡,荷花开放,白鹭点水,景致甚有意趣。只是,还未行到一半,她便瞧见塘边站了一道颀长的身影,一柄油纸伞,衣带飘飞,自在随性的同时,亦有几分难掩的孤独。 光线昏暗,又隔着一段距离,云英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只是依稀辨出,仿佛是太子。 她脚步顿了顿,迟疑片刻,到底没躲。 自那日从少阳殿回来,她便尽量避着太子,以免再惹事端。好在,大约瞧出太子对她没有兴趣,自那日后,余嬷嬷也没再有过别的暗示。 应当都过去了吧……那可是太子,就像绿菱说的,有的是出身清贵的女子等着做太子的侍妾,根本没必要将心思浪费在她这样一个乳娘的身上。 “殿下。” 云英在三步外停下,躬身冲萧元琮行礼。 走了片刻,吹了一阵风,湿衣已不那么贴身,若不细看,不会发觉,唯有脸颊边的几绺湿发显出端倪。 “云英?”萧元琮认出她来,上下打量一眼,问,“你怎么在这儿?身上还这样湿润,可是淋了雨?” “回殿下的话,奴婢今日傍晚不当值,便趁闲出来走走,不想突逢骤雨,未及避开,淋了一阵,才寻到避雨处。”云英说完,又悄然垂眼,检查自己的衣物是否一切妥当。 “难怪方才孤到宜阳殿时,不曾见到你。”萧元琮笑笑,走近两步,与她缩短些距离,又不至太近,握在手中的伞柄亦朝悄然倾斜,替她遮去半数细雨,“难得你有闲心,愿在这宫中走走,这可不多见。” 云英羞愧,总觉得太子是在点自己这几日的回避,连忙说:“让殿下见笑,奴婢只是觉得宫中景致甚美,又未听宫女们说起有不许出来的规矩,这才斗胆出来瞧瞧,若是触犯了宫规,还请殿下恕罪,奴婢以后定不再犯!” 萧元琮轻笑一声,摇头说:“孤何时怪罪过你?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孤只以为你近来是刻意躲避孤,才总不愿留在宜阳殿。” 没想到他竟这样直接说出来! 云英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没有,奴婢不敢!”颊边一缕发在摇晃之间,黏到唇边,仿佛才出水一般。 萧元琮瞧着那一缕发,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悄悄动了动。 “罢了,玩笑而已。只是这宫中,鲜少有人夸赞景致,你是头一个这样说的。” 云英觉得奇怪:“为何?” 萧元琮的神情淡了淡,轻声说:“大约无心欣赏,又或者,只是不愿同孤说吧。” 云英想了想,说:“也许,是殿下龙章凤姿,天潢贵胄,教旁人瞧了自惭形秽,故不敢在殿下面前妄言。” 萧元琮一笑了之:“走吧,虽是夏日,到底也要爱惜自己。” 他说着,侧过身,油纸伞又让开些,空出一半来,竟是要替她一道打伞的意思。 不知为何,云英想起在侯府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她只记得那时他说,若是想活命,便随孤入宫吧。 入宫,她以为会同在侯府中一样,只是换个地方,做了另一个人的奴婢,能暂时保住命而已。没想到太子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至少表面上,他会将下人也当人看。 “殿下也要保重自身,莫常在外吹风。”她温柔地说着,小心地站到他的身旁,尽量保持几寸的距离,既能被他的油纸伞遮到,又不会冒犯到他。 萧元琮转头看她。 夜色下,她的皮肤透着白皙的光泽,不是白日里带着淡粉的白,而是如珍珠一般,带着莹润色泽饱满又通透,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切太过朦胧,好像蒙上一层纱,萧元琮觉得脑袋有一瞬间恍神,五感也变得敏锐,呼吸之间,仿佛都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水汽。 他想起那碗带着乳香的米浆。 “嗯。”不能再想下去,他应一声,打 破短暂的沉默,“云英,你读过书?” 这是他的猜测,虽不曾深谈,但听她只字片语,应当是读过书的,比不得官宦人家精通诗文的娘子,也不是目不识丁的样子。 “才入侯府的时候学过一些,”云英回忆道,“我听府中的老人说过,这些大户人家的主母、女郎身边,都有看重的婢女,能识字、算账,替主人管家里的大小事,是最受器重的。恰好有管事教刚进府的小丫头们规矩和做事,我学有余力,便跟着一个姐姐学着念百家姓、千家诗,这才认得几个字。” “你想做管事的婢女?”萧元琮问。 “嗯……也不是,只是那时太小,觉得管事们更威风、更自由罢了!” 她说着,就想起小时候的趣事,不禁笑起来。 萧元琮的嘴角也稍稍扬起。 云英一直悄悄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仿佛笑了,便猜他的心情不错,于是眼神一动,说:“奴婢有一事,想求殿下的准许。” “何事?” 她笑了笑,有些紧张:“奴婢第一次与幼子分别多日,实在想念得紧,便亲手做了几样小物件,想请旁人捎给奴婢的孩子……” 萧元琮唇边的笑稍缓,轻声说:“这里的宫墙,到底束缚了你。也罢,小事而已。你的孩子眼下由靳昭寻人看顾着,你若需要,便让他替你带去吧。” 云英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可听到他这样说,又觉得心中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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