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庄贵妃便借口邀了些命妇、贵女进宫, 虽是打着替太后侍疾的名头,但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伙儿心知肚明,庄贵妃这是打算提前给秦王挑合适的续弦人选呢?只是人秦王妃还没死, 如此做法实在叫生者心寒。 秦王妃的娘家人纵然愤懑, 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不但得表现得不计较,甚至, 到时还得再搭个姑娘进去,以示对秦王府的忠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家之事,臣民不得妄议, 三缄其口才能明哲保身。 众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早就将此番技艺练得炉火纯青了。 昨日, 忠毅伯夫人特意递了拜帖进来,明面儿上说是找章氏商量赁她玉京街上那处铺子的事,实际上却是为了进府给章氏递话儿。 忠毅伯夫人同宫里的太后沾着亲,庄贵妃其人她虽不喜,却也得小心翼翼地敬着。 她此前奉诏进宫,倒是真心实意替太后侍疾去的,再说她家也没有适龄的闺女,忠毅伯无实权,领着份靠祖上荫封得来的差事,插科打诨地在六部里最没有地位的工部混着,眼瞅着也快要到致政之年了。 忠毅伯夫人也不担心庄贵妃打他们忠毅伯府的主意。 可她想到素来交情不错的章氏,宋家可是有两个还未出阁的妙龄少女。 更何况,宋丞相作为百官之首,说句难听的,府上的小姐比宫里的公主都要精贵。 自然有人要打丞相府的注意。 ...... 章氏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虽然太子殿下不会袖手旁观,让秦王搭上丞相府,但她总怕有意外。 宫里龌龊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云舒又能躲过几回? 章氏愁眉苦脸地说道:“早知道会有这些糟心事,还不如先前叫你参选太子妃算了。” “没准儿,正合圣上的心意。” “太子殿下是你亲表哥,有他照顾你,娘放心。谁知你这丫头死活不肯,你表哥还事事依着你,娘真是拿你俩没半点办法......” 宋云舒哪里肯?她真接受不了嫁给太子表哥,哪怕表哥为人稳重可靠,又是身份贵重的储君。 云舒心里明白,她不愿意的原因,除了要同那么多女人争抢一个男人,更因为血缘,她做不到。 可这些,她没办法跟她娘解释。 好在,表哥也对她无意,甚至告诉她:皇宫就是一座飞不出去的牢笼,他不希望他母后至死疼爱的小姑娘,被折了双翼,来同他趟这一趟浑水。 ** 宋云舒恹恹地走在廊道中,待到快转进跨院的月洞门前,混沌不清的思绪才被一一拉回。 饶是乐天如云舒,也想不通,昨日还在忧心周窈窈的亲事,怎么惆怅之人今日换成自个儿。 意外,真是说来就来。 宋云舒忽然站上一处高地,抬眸,越过深院高墙,往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去。 遥远到不知何地的天边有一抹暗沉卷涌的云,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伫立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抹云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宋云舒收回视线,不发一言地继续往前走,心下却直叹气:这个朝代的嫁娶之事还真是不尽人意。 她还不到双十年华,便要考虑嫁人了。 十八岁,这搁原来那个时空,妥妥高中生呢,半大孩子跟个婚前见不了几次面的男人成亲、行房、孕育子嗣、相伴一生...... 宋云舒惶惶不安,她自认洒脱,结果真到这个节骨眼儿,又过不去心里这关,免不了有些自暴自弃。 她心里清楚,她还没准备好。 宋云舒就这样,一路脚步沉沉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海棠院,日头正好。 几个丫鬟正凑在一起边笑边闹,在院子里翻晒前头刚捂好的柿子饼,将将从缸里启封的柿子饼还有些潮气,容易发霉,晒晒更耐储存。 宋府后花园很大,园子西北角专门开辟出一大片地,种了不少品种的果树。 那颗没怎么费心管理过的柿子树,不但冠幅很大,树干也粗壮,三人合抱才能围成一圈。 每到秋天,柿子树上便会挂满橙红色的小灯笼。 枫叶飘红时,宋云舒还跟着下人们一起去摘过,带回来几篮子,当时没吃完的都让她们给弄成了柿子饼。 簸箕里头的柿子饼个个红橙橙的,白色糖霜泛着银光,光是瞧着就知道甜。 见小姐回来,小丫鬟们个个立时噤声停止了笑闹,躬身福礼唤了声“小姐”,后又自觉分开去忙其他的活儿。 都还是半大的姑娘,宋云舒也懒得说她们,保不齐她一张嘴,她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听见风声,又要把人叫到一起训话。 斥她们没规矩。 也许是心境使然,眼下宋云舒瞧着这群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竟也生出些无端的怜悯。 她们小小年纪,便被压制住了天性,日日囚在这四方院里,连宋府都极少出。 他们的婚事,也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家生子最后的命运也只能是配府上的小厮。 宋云舒对于自己院里的下人,多数时候是随和又心软,因而,只要没犯大错,她从不打骂下人。 燕云刚从旁边厢房跨出门,瞧见云舒回来,忙笑着招呼道:“小姐,你回来啦!” “流心柿子饼,奴婢特意给小姐留的,最大的一个,小姐尝尝。”燕云将手里的柿子饼递给宋云舒。 宋云舒朝她摆了摆手,罕见的没有接:“我没胃口,你跟杏雨分着吃了吧。” 说完,宋云舒提起裙摆,提步迈上了寝房门前的石阶。昨夜夜雨下了半宿,今日烈日当空,却也照不尽海棠院里的每一个角落。 背阴处的石阶上青苔已除,磨损严重的石面儿上却仍浸着水渍,绣鞋底儿不防滑,杏雨怕云舒摔了,赶紧过来扶她。 燕云怔怔地往杏雨这边看,以眼神示意,无声地问道:“怎么了?” 杏雨抿着唇,对她摇头。 不愿说。 几步路,宋云舒却走得极慢。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去了趟夫人院子里,小姐整个人都蔫儿了,院子里的丫鬟都不傻,自然注意到了。 燕云走到簸箕前,几个丫头围过来。 “燕云姐姐,小姐她?” “小姐好像不高兴。” “我们要不要哄哄......” “哄吧,小姐对咱们那么好——” 于是燕云牵头,商量着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哄小姐开心,只不过,小丫鬟们遗憾地发现:会的那些小姐早不稀奇了,她们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点子。 ** 宋云舒站在寝房门前,纠结一番后,彻底放弃挣扎,进屋前,还不忘自我开解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的,躲也躲不掉,顺其自然得了。” “嫁人嘛,谁都有这一遭。” 想多了,她觉得累。 “小姐,你没事儿吧?”杏雨跟在云舒身后进屋,又见她躺去美人榻上,还捡起之前看过的那本游记来读。 她一个劲儿地往云舒脸上瞧,似乎想要确认些什么? 见云舒神色如常,杏雨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她是云舒的贴身丫鬟,甚至,早前章氏还私下单独找她说过话,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夫人就是想确认,她愿不愿以后跟着小姐陪嫁到夫家去。 夫人不像小姐那么好说话,但凡当时她有一丝犹豫,夫人便能立马寻了由头,拨两个自己房里的大丫鬟到小姐身边伺候。 以此,替了她。 这事儿,杏雨没跟云舒说过,章氏自然也不会在云舒面前提,她找过她。 方才,章氏同云舒说的话,也没避着杏雨,倒是叫她听了个全,但杏雨生活的朝代毕竟与她从前的不同。 宋云舒这次没有选择将心事吐露给杏雨听,一是:杏雨理解不了;二是:没必要再多个人跟她一起烦恼。 云舒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好,不消一个时辰,她又开始恢复到往日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 那本游记被她卷了一半,捧在手上,窗外天朗气清,光线投射在室内四周,将屋子里照得窗明几净。 金色的光束里跳动着微小的浮尘,它们在云舒裙边欢快地舞动。云舒的脚尖儿挪动,它们也会调皮地跟着变换轨迹。 看到有趣的地方,云舒甚至会停下来同杏雨唠嗑上几句。 大魏朝幅员辽阔,疆土南北纵横千里。著书者是当世一名屡试不中的四旬举子,姓闻,闻姓举子在历经第五次春闱失利后,决定放弃科考,转而游历群山湖海。 几年间,闻姓举子游遍整个大魏,熟知各地的民风民俗,他家中富庶,又不用为生计操持,因而回到上京后,便着手写下这一路上的各种奇趣见闻。 原本只是好友间相互传阅,后竟被各大书肆找上门,希望可以印刷成册,供世人鉴阅。 宋云舒对大魏的风土人情很好奇,但她知晓她可能一生都走不出上京城。 可是有了这套游记,她可以借着文字的力量,不出上京,也可以览遍山河。 于是她也去上京城最大的书肆——一川风月,花重金抱了一整套回来,六本游记并不厚,里头文字简练不说,还难得的配了彩图。 翻开书的那一刹那,云舒觉得,这三十两银子是真的花得值。 冬日冷,能打发时间的活动不多。女工刺绣费眼,还费时,云舒碰得不多,抚琴吟诗她更是不爱,独独这闲书她看得津津有味儿。 一上午不挪地儿都行。 宋云舒但凡在府上,每日无事或者夜间睡不着时,便喜欢拿出来翻翻,手上这本已经是最后一册了。 杏雨安静坐在矮凳上,也不主动说话,替云舒沏好花茶放在美人榻边上的高脚案几上,就转身忙自己的活儿了。 一时间,室内安静,落针可闻。 倏地, 有人打破沉寂。 “......啊,杏雨我跟你说,这游记里说边城渭州有一不与外族通婚的湳族①村落,湳族人信奉水神,族里以女子为尊。书里提到她们有一特殊婚嫁风俗,不同咱们大魏其他地方。” “这里人娶妻竟是女子娶男子,聘礼也不同咱们这儿,竟只要一只豚一担谷,就可以将妻子娶进门了。 “甚至,湳族女子可以同时娶两个男子呢,待女子生下孩子,男子就得被遣返回娘家,只有农忙时才会被允许回到婆家来......” “你说说,这......这是不是好好笑,男人成了妥妥的工具人,普天之下,真是什么奇闻怪诞都有。” 宋云舒后腰靠着软枕,双脚掩在裙摆之下,就这么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哎哟,杏雨我不行了,真的要命,哈哈哈......” 许是戳中了云舒的笑点,她竟笑了好半晌才收住。 正给玉佩打络子的杏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小姐这会儿在榻上把自己弄得钗环斜歪、发髻松散的样子,同进门那会儿闷闷不乐,简直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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