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清爽不少。 临街的地方被店家置了蒸笼,氤氲的热气上腾,肉包的香味轻而易举便将行人馋虫勾引出来。 为这一口驻足的人早已在外头排起长队。 一个梳着随云髻簪着木钗的少女,正在蒸笼旁手脚利落地点单、打包、结账。 小麦色的脸颊上渗出因忙碌而晶莹的汗珠,只这样看着都叫人跟着生出一股劲儿来。 少女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正是这家小食肆的东家——陈二娘。 陈二娘略略抬头一看,见到满身贵气的岑听南,也不如何热情,仍旧淡淡唤人招呼她们落座。 玉珠偷察岑听南脸色,做好了自家姑娘随时生气即刻走人的准备,却不想岑听南一点异色都无,只是笑着同人道谢。 玉珠暗暗咂舌,今日一个上午她吃惊的次数简直要赶上从前一月了。 换做前世,岑听南定是要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如今却觉得,这二娘不卑不亢,小小年纪独个儿将店铺打理得干净整洁,食物新鲜,来客数量更是隐隐能压上刘记一头——小姑娘真是有天大的本事。 是她眼拙。 她在家中陪母亲用过早膳才出门,这会儿吃不太下,问了两个丫鬟意思后,便只给二人一人点了一碗羊肉汤面,外加两只小包子,她和玉珠一人一只。 玉珠闻言瞪大了眼:“姑娘,咱们府上是要落魄了么?” 她何曾见过姑娘数着人头点吃食! 岑听南:“五谷来之不易,吃不下就莫要浪费了。” 玉珠半懂半茫然地点了点头,不知是否是岑听南的错觉,说完这话,蒸笼边忙碌的二娘倒是望了她一眼,目光比刚进店时柔和不少。 食物上得很快,玉珠只吃了一口,便嫌不过瘾,干脆将海碗捧起来吃得见底,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甚少在意口腹之欲的玉蝶也直道这边东西好吃,比刘记好吃不知多少倍,分量又大。 岑听南见玉蝶这时候还不忘踩刘记一脚,不由哑然失笑。 想来从前她独断专行,三个丫鬟跟在她身边是受了不少委屈的,日后得寻着机会补上。 岑听南捡了一只包子,一点点撕着皮吃。珍惜食物是一回事,但自小骨子里养出的娇气,一时半会儿却难改。 优雅贵气得同这店面不太相衬。 好在食客们都是来去匆匆,各有各的事要忙,并不如何在意临窗三人。 才半只包子下肚,玉蝶凝神道:“姑娘瞧,是九王爷身边小厮。” 等了一个早上的人终于出现,岑听南瞧着手中剩下的包子为难,而那头小厮已经买完书出了书斋,只好扭头冲二娘道:“二娘……替我留一留这包子罢。” 说完匆匆行去书斋,只留玉珠结账,顺便等那半只肉包。 她准备同九王爷搭上线的方式很直接。在家中已与玉蝶演练过数回,此刻作来轻车熟路。 岑听南觑着小厮自身边行过,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不疾不徐行过书斋,面露怨色:“昨日阿兄出门前给我那本《尉迟十略》实在晦涩,这行军打仗怎可纸上谈兵,简直荒唐,我才不看呢。” 玉蝶摇头,神色冷峻:“传闻《尉迟十略》是那位战无不胜的尉迟大将军亲手留下的兵书,世间孤本。二公子不可任性。” 提及“孤本”二字,玉蝶按照岑听南嘱咐,微微提高了声量。 岑听南以扇掩面,侧眼看去,果然见到小厮离去的步伐生生顿住,眼里闪着喜色朝她们行来。 岑听南收扇牵唇:鱼儿上钩了。 …… 发展如预料,岑听南状若不经意地同小厮表明,自家兄长去了兵营,在离家前留了这兵书给她。 小厮名唤容五,赵小在九王爷身边长大,也不是个蠢的,听到兵营二字稍加思索,便道:“兵营……难道是镇北大将军府的公子?可听说将军膝下是一位郎君一位女娘……” 话未说完就住了嘴,带着探究看向岑听南。见岑听南含笑不作声,只略略一点头。 容五便彻底了悟过来,这兵书原是在将军府二小姐手中呢。 虽说女子声誉要紧,若要与之结交,可比同岑小将军来往难多了,但也因着眼前这贵人是女子,又实实在在免了结党嫌疑——尤其自家王爷被宫中那位看得正紧呢。 这孤本王爷寻了许久,却不想在此处有了消息。 容五按下兴奋,恭敬道明身份,终于得到岑府二小姐的首肯,愿意将这孤本借与王爷府抄录。 只见二小姐微扬起下巴:“我家中孤本多得很,不差这一本,你们王爷既然喜欢,借与你们抄录也不是不行。只是……得你们王爷同我亲眼瞧着你们抄录,且这孤本只能你们家王爷一人翻阅,绝不能流传于世。” 这跋扈性子,倒是同传闻中别无二致。 容五闻言犯了难,他哪 里敢替主子做这样的决定。 二小姐又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尽管去秉明你们主子,若是王爷有意,差你来将军府说一声便是。” 容五眼中一亮,连忙千恩万谢,此刻只觉岑家二小姐不仅人生得艳丽端方,连这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一等一的为人着想,外头怎么能尽是姑娘的谣传呢! …… 等到王府小厮走远了,玉珠抱着怀中油纸袋,委委屈屈跟过来:“姑娘,包子都凉了。” 岑听南心情极好地摸了一把她的脸:“不打紧,这半只带回府中喂阿旺。你去问问二娘可还有多的包子,一并买了带回府中,给小厮丫头们加餐吧。” 玉珠欢天喜地去了。 玉蝶:“有时候真羡慕她脑子里只有吃食。” 岑听南:“这才好呢,瞧你和琉璃,不过比她大了半岁,可多操了多少心。” 玉蝶一愣:“这不是做奴婢应该的吗?”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岑听南摇了摇头,温声道,“人最该的是为自己好好活着。” 玉蝶眼里写满了迷茫,岑听南却没再说别的。有些道理,她也是多活了这一世才知晓了个囫囵。 又哪有什么资格去指点别人的一生呢。 她这一世,能守住一家人的平安就足够了。 …… 事情进行得顺利,这回程的路上却不大顺。 初夏的雨来得急切。 不复春雨的温柔绵密,黑云沉甸甸挂在空中,蜿蜒的闪电似银蛇炸开在头顶上。 行人都匆匆跑起来。 她们三人带着外食,又图便利没乘马车出行,眼见骤雨鼓点般顷刻落了下来,只好被雨势驱赶着挤进街边檐下,耐心等待雨停。 玉蝶护着岑听南,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岑听南却连根头发丝儿都没乱。 “回府后一定记得用碗姜汤。”岑听南有些心疼道。 玉蝶浑不在乎:“姑娘别淋到就好。” 自家姑娘这身子最是娇贵,自从三岁那年在宫宴上落了水后,就留下了病根,此后几乎一淋雨就发高热,好几回险些丢了命。全府上下最怕便是她受寒、淋雨。 “嗤,你们这些千金小姐,可真是好命。雨淋不得,风吹不得,真真是叫人羡慕。”一道突兀的声音自檐下响起。 落在耳中,酸涩又阴鹜,如毒蛇蚀骨。 岑听南侧头望向声音来处,只一眼便愣在原地。 她记得这人。
第5章 连雨知春去(2) 声音的主人是个约莫十来岁的乞儿,正蹲在檐下角落处,阴沉沉看着她们。 他背后还畏畏缩缩躲着两个更小一点儿的乞儿,同他一般瘦骨嶙峋,不说话,直勾勾望着玉珠怀中油纸,眼里有精光闪烁。 说话的那个乞儿脸上一道极深极丑的疤,自左上延展至右下,横贯了他整幅面孔,瞧着骇人得紧。 是以岑听南前世虽只是坐在马车中遥遥望见过一回,却对这张脸记忆犹新。 那日这乞儿跪在大道边,对着来来往往的马车疯了一样叩头。 许是想对贵人们祈求些什么,却被巡城司的人用戒棍粗鲁又残暴地驱赶。像是在驱赶什么肮脏的兽类,唯恐污了显贵们出行的路。 岑听南被他异样面容吓到,也被巡城司手段骇住,躲在马车中既惊又怕地放下车帘,侧头躲开了这人毒蛇般阴鹜怨憎目光。 那时的她心头是什么感受呢?她已有些记不大清了。 如今想来,对视那瞬流露出的惊惧嫌恶,定是落入了这乞儿眼里心头的罢。 他定然是不好受的。 “呀,怎么此处这么多乞儿,巡城司的人呢?”玉珠抱着油纸,后退几步躲在玉蝶身旁,将怀中肉包藏得更紧了些。 玉蝶怀中利剑竟直接出鞘,泛着冷冽银光,唰一声架在乞儿脖颈之上,几乎要嵌进肉里。 “别伤人。”岑听南已略皱起了眉。 两个丫鬟自小在她身边一同长大,观二人反应,便能将自己从前行事风格看清七八分。 十成十的跋扈、嚣张……与不通人情。 乞儿咧开嘴,讥诮道:“贵人就是贵人,此等实话怎能由我等贱民口中说出呢,岂不冲撞了贵人?” 这话可谓不敬,玉珠气道:“我家姑娘金尊玉贵,自然雨打不得风吹不得,你当谁都同你这乞儿一般?” 玉蝶亦是生了恼意,可她从不违背自家姑娘指令,第一时间撤剑回鞘。 雨势愈大,落在尘土中溅起泥泞,染污了雨中行人裙摆衣袂。 岑听南不准备同乞儿当街纠缠,对玉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怀中肉包分给几个乞儿。 就当补上前世那未结成的善缘。 玉珠不情不愿,慢慢吞吞上前,然而变故在此刻陡生。 两个小些的乞儿觑准时机,躬身狠狠冲撞上前,一个身体向内紧缩,以肩膀抵着玉珠腰间,将她撞得吃痛惊呼,手中油纸包亦是撞飞出去! 若不是玉蝶眼疾手快,以佩剑横拦,略微阻了玉珠后仰趋势,只怕她当场便要被撞翻过去。 少说也得在床上静躺几日。 再观两个小乞儿,已如饿虎扑食,将掉落一地的肉包拾起,不顾泥土狼吞虎咽全部塞进嘴里! 即使哽得翻起白眼来,手中速度也未减弱半分。 一面吃,一面还用狼一样防备地目光看着玉蝶。 “狗崽子!”玉蝶彻底被惹恼,拔剑欲刺,却被角落阴森注视着的那乞儿一个石子将剑尖弹开了去。 “住手。”岑听南喝住玉蝶,确认玉珠没有大碍后,这才看向乞儿,“你会武功,还读过书?” 乞儿未曾预料她有此一问,愣神过后见她不欲追责,眼中怨恨倒是悄然散去些,迟疑半晌,终究缓缓点了点头。 岑听南:“既然读过书,你应当知晓偷窃不是长久之计。” “我们可没偷。”乞儿眼睛斜斜朝一旁睨去,并不服气,“是你的丫鬟自己拿不稳,我们不过凭自己本事。”
言情书网:www.bgnovel.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