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方形画布似的天花板,像泼了一桶灰色染料。窗外月光穿进来,白色的线条便流动在画布上,慢慢地,一笔一笔,勾勒出一个垂着微翘发尾的侧脸轮廓…… “啪”。 床头柜的台灯骤然点亮。 那个让她有些心惊肉跳的侧脸轮廓,忽然被刺眼的光亮砸碎,消失不见了。 她用毛毯把自己裹成一团,像一只蚕吐丝结成的蛹。在这个蛹里,她摆出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维持两三分钟。 总算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正常。 夜晚是怪诞故事触发器。黑夜包容一切,自然也滋生一切。产生任何想法都是正常的,值得自我宽宥。 比如她那些白天看着心态积极的同学们,经常深更半夜也会一通emo发言,淡淡散发活人微死感。第二天早上人清醒了,智商重占高地了,又抠着大脚趾将昨晚的话删干净。 今晚这种状况其实与此无异,她想。谁还不能有个矫情的时候呢。 梨央爬出毛毯织就的“蚕蛹”,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漫无目的地点开各个应用。 一不留神,点开了聊天界面。 又一不留神,点开了侧边的字母A头像。 等她反应过来,手忙脚乱退出时,又又一不小心发出一个表情包。 梨央:“……” 手,你不争气啊。 最惨的,如果是普通表情也就罢了。 雪上加霜,偏偏是好友用她万圣节打扮成妖女塞壬照片做的“阿瓦达索命”表情包。一般用于好友间闲聊吹水,相互正义制裁,绝不允许第三人参与。 衣饰妆发极其跳脱大胆,和她日常风格天壤之别,属于发给外人=绝交的程度。 倒也并非纠结妆面有多鬼迷怪眼。 究其原因,她不喜欢将有悖于她惯常展露给他人面貌的一面示之人前。物分阴阳,阴面和阳面各有分工,不能混淆。 否则,那会让她产生如芒在背的不安全感,像解开防护绳只身高空走吊桥,大风呼啸,随时可能坠得粉身碎骨。 撤回撤回撤回,赶紧撤回。 梨央紧急亡羊补牢,心脏止不住狂跳。 不知道是否为错觉,撤回前一刻,顶端“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瞬间从她面前溜过,一眨眼,又杳无踪迹。 梨央:“……” 怎么还慌张到头晕眼花。 她瞄一眼时间数字,凌晨3点30分,估摸着会长应该睡了。 毕竟她看过他的作息时间表,如同机器运转般严格到分秒。狂跳的心脏回落,她小呼出一口气。幸好,失误发生在正确的时间,脸皮尚能保住。 至于撤回痕迹…… 等明天被问起再现编一个理由吧。 如果没被问起,恰好装作无事发生。 不过会长身兼数职,社交也广泛,加的杂七杂八人员挺多,说不定明天早上就被其他聊天信息顶下去了。 再不济,一个因撤回丧失了提醒标识的消息,可能明早也淹没在了海量正事中,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显然,“没被问起”的情况发生概率较大,不必要为此忧心。 千百种说法,千百种自我安慰方式。 梨央扔开手机,躺下,闭眼。无数纷乱的想法像冬季飘扬而下的雪花,在虚空中时芜杂,落到地面就归于寂静。 她仍然睡不着,但总归比先前好些。 听不见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话,看不清画布上白色的轮廓线条。 当下是黎明前最乌沉沉的黑夜。这样的时候,聒噪的声响渐渐稀少。藤原宅悄悄无闻,醒着的只有她一个人。 外面,树影正摇动星月。 - 翌日清晨,迹部家的轿车驶来得很早。 不到六点五十分,她起床换上衣服,刚洗漱完步出卫生间,就听见宅邸外的车道上,引擎嗡鸣由远及近地扩大。 她拉开卧室窗帘,透过玻璃往下看。 一辆鲸鱼流线型的轿车停泊路侧。车身闪耀漂亮的深紫色,天光一照,折射出紫水晶般的鳞鳞碎光。 这辆加长版豪华轿车出自迹部财团旗下的自有品牌高端线。车标是狼头形状,头顶加冕王冠,仰头的姿态仿佛群狼之首啸叫山林——从颜色到造型,都很符合会长高调张扬的个性。 和父亲道过早安,急匆匆抓起课本下楼去。 “早上好,会长。” “早,藤原。” 互相问候完,梨央扶着会长亲自给她开的车门,坐进轿车内。 轿车内部空间宽阔,前后距离足以容纳一张餐桌。满室之间,香气幽缈浮动,和会长身上的淡玫瑰香水味如出一辙。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回 坐会长的车。 有几次倒有机会蹭一把。那时她不想把学生会的事拖到第二天,选择放学加班加点处理。很巧,她在办公室碰到了刚结束训练的会长。又很巧,他也在办公室留到和她同样晚。 回家时,善良的会长见天色已晚,好心提出送她一程。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婉拒了。 迹部宅邸和藤原宅邸根本不顺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背道而驰。况且她步行并不远,何必浪费他的时间。 假若不是昨晚他特意告诉她有话想对她讲,今早她也是不想麻烦会长的。 “会长,你昨晚提到今早有话要和我说,”等迹部景吾坐上车,梨央主动问道,“难道上午有重要的事需要我协同配合吗?” 不然也不至于一大早便要对她交待。 “算重要的事,不过不需要你做什么。” 迹部景吾抬起手,两指搭上衬衫最顶端的纽扣。他笑着瞥了她一眼。指间夹住纽扣,微微用力,松开喉结下紧抵住的衣领。 “今天晚上,我的祖父以及我的父母,会邀请你们一家人会面。但具体时间和地点暂且未定,看他们上午商量的结果。” 顺势向她发出下一步邀约,“藤原,中午有约么?没有的话一起吃个午饭。” 加上无可指摘的理由,“有消息了我也可以顺便告诉你一声。” 轻拿轻放的语气,梨央却觉得有些古怪。 冰帝学园的管理比之其他学校宽松,并不禁止学生带手机。若真有消息的话,直接聊天app上滴滴她一下不就好了。特意邀约午饭当面告知,不是舍近求远的做法么? 但她今天中午没有约人,也不好生硬地直接回绝他。 尤其他现在“身份”不同了,是她,搞不好还是她全家的“救命恩人”。小小一个午饭的要求,她都不答应,显着她不近人情得很。 “好的会长,今天中午我没有约,”她说,“但我们上午最后一节是化学实验课,说不准会拖堂。如果时间实在太晚,会长你先去食堂吧,不用等我。” 实验课讲求每位同学如实实践,真实纪录。而同学之间的理解力和动手力又各不相同,作为学习委员,她有义务襄助同学。所以每次实验她都是最后离开的人。 迹部景吾无可不可地应了一声,“没关系,我今天的事务也多,中午不见得会准时。” 车辆发动,驶离藤原宅邸。 风驰电掣,又快又稳。 他屈起手肘,横搭上车门,探头朝车窗外望一眼。梨央的视线被他分明有力的指节牵引,也顺着同一方向看过去。 枝叶筛下透明的光斑。 光斑流动在他眉眼上,挑画起锐利的角度。 车辆疾驰飞跃,阴影便从他的下颌角淌下来,点滴缠连,灰里面揉了金,聚集于他半敞的锁骨窝陷处。 似一片潋滟水色,多过一片暗淡晦色。 她匆匆移开目光,几秒后,再看向他。他已经从车外收回眼神,拿出车侧门兜着的一本资料,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藤原,等下我要先去公司拿几本书,大概十分钟左右,不会耽搁太久,”迹部景吾不忘对身边人解释,免得冷落她,“我现在有些文件要看,你请自便。” 梨央乖巧点头:“好的。” 不难理解,他所说的“公司”,应当是指迹部财团东京总部。 位于市中心不远,占地面积广,高度俯瞰一众建筑群,俨然是东京地区一大地标。 听闻会长已在逐步熟悉家族运营管理。每月都要抽出固定时间,被迹部叔叔领着去公司,和一堆数朝元老们坐一起开董事会,以便上手商业布局的重要操作。 平心而论,有时候她还挺羡慕会长的。 被家族寄予厚望,有自己父亲手把手、毫无保留地教导商业运作。核心利益从小参与,所有资源供他调配,只待他成年大展拳脚。 而她,每次但凡稍微一问起家族企业的事务,父亲只会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头,说: “我的女儿啊,不需要操心这些。” “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生活在我身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以后结了婚,成家了,在爱你的丈夫和夫家庇佑下,画几张画做做慈善,如花朵般活着就很好。” 父亲言行如一,从来对她不作任何要求。 即便她国中有次考试故意全科挂零,故意上课睡觉被老师逮到,急得姑姑打跨洋电话联系家里,父亲也冲她发不起任何脾气。 仿佛她只要能眨眼,能喘气,老父亲便心满意足了。 ……如花朵般活着就很好。 可是她觉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梨央抿下莫名其妙的涩味,控制不住地偷瞄迹部景吾手中的文件。厚厚一大本,像大砖头,密密麻麻全是表格。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而迹部景吾却琢磨得极为专注,带着剖析意味的目光低落于纸面。 时不时用笔勾画,批注些“和去年财报有出入”、“5月份英国更改了相关政策,此条方案再修改。见第2-00号条令文件15页”等力透纸背的标示语句。 看不太懂。 因吃力而感到枯燥和无聊。 她把课本怀抱在身前,头偏向另外一边,视线往不断变化的街道投去。 连排的商铺、一串接一串的行道树,如同幻灯片上的画面,八倍速从她眼前流逝,晃得她头晕脑胀,催眠似的。 昨晚本来就没睡好,脑子有些晕乎,现下困意又被挑了起来。 眼皮一重,眼睛一闭,眼前一黑。 梨央又睡了过去。 人睡着的时候,脖颈的支撑力往往也会减弱。颈椎力度一松,脑袋像是被一根绳套着,突如其来地用力下拉,拽得后颈肌肉也绷紧。 ——好痛。 梨央闭着眼,朦朦胧胧地调整坐姿。抬起头企图后靠在椅枕上。 遗憾的是,座椅皮面太光滑,她不太好找准着力点。后脑勺滑落,脑袋再次下垂,极大的拉力眼看要让颈椎侧的肌肉臼气。 “嗒”。 很弱,很弱的动静。似乎发声于她的颧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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